四萬,說起來輕飄飄的, 可實際上是許多人家幾年也攢不下來的收入。這個數字從他口中吐出來時, 甚至連寇秋也怔了下,更彆說是查母。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說不清是屈辱還是彆的什麼更多,鮮豔的像是在臉上打翻了調色盤。
四萬!
她所想的數字, 僅僅隻有兩萬!
現在四萬這個大數字都隻能被拿來當零花錢, 她那兩萬,哪裡還能被人看得上眼?
男人仍舊在抽煙,並沒看她。
查母所有的話都被噎在了嗓子裡, 憋了半天, 隻得悻悻扭頭就走。進了家門,忍不住就把手碰到的東西摔了。
“什麼玩意兒!”
門仍然散發著陣陣惡臭,熏得人幾欲作嘔。她皺著眉坐在椅子上,半晌後, 憤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冷笑。
“風水輪流轉......這才到哪兒呢,就得意成這副德性。”
“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 鬼知道能不能享得起這麼大的福呢。”
忽然間, 那根斷掉的紅線, 又像是鬼魅般鑽進她滿是憤懣的腦子裡。
查母頓了頓,猛地站起了身。
......還能補救。
一定還能補救的。
*
見氣走了查母, 寇秋笑眯眯把錢包還了回去, “謝謝闞叔, 人走了。”
闞峻吐出一口煙霧,沒有伸手接。
寇秋又往他麵前推了推。
“闞叔?”
少年的瞳孔映襯著陽光,亮晶晶的。男人望著他,看不到裡頭的一點陰霾,像水晶似的,清透乾淨。
闞峻緩緩嗯了聲。
“你拿著。”
寇秋一愣。
“說是零花錢,就是零花錢。”闞峻邁動長腿,報出一串數字,淡淡說:“密碼。”
他的腿長,邁出一步頂的上寇秋邁兩步。但興許是注意到了,速度放得很慢,寇秋跟上了,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闞叔?”
闞峻說:“講。”
“闞叔......”
寇老乾部舔了舔嘴唇,心跳的有點快。
“你這個密碼,是根據什麼設定的?”
闞峻沒回答。
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要設定這一串數字,在思考有什麼特彆的數字時,它們就像是自己鑽進了腦袋裡,輕而易舉連了起來。
係統說:【阿爸,這密碼有什麼不對的嗎?】
寇秋喃喃道:【是我生日啊......】
係統沒聽懂,【啊?是你生日不是很正常?】
畢竟是我爸夫,要是密碼是彆人生日,那豈不是要出事?
【不是方揚的生日,】寇秋的聲音微不可查,【就是我啊......】
就是我的生日。
是現實世界裡的那個寇秋,出生時的日子。
被遺棄到孤兒院門口時,那一行數字就被寫在一張草草撕下來的紙上,夾在繈褓裡。寇秋曾經在院長桌子的玻璃下麵看見過那張紙。上頭的字跡很潦草,是圓珠筆寫下的,再沒一句多餘的話。
就這麼個東西,便是他們給寇秋留下的唯一的紀念品。
寇秋的眼睛有點模糊。
這樣的日子,為什麼愛人會知道?
他不敢去猜想。
往好處去思考,這可能便是愛人在他活著的現實世界也存在的鐵證——可若這真的隻是個巧合,那他提起來的期望,便會儘數落空。
愛這個字,總是讓人患得患失。
闞峻走在前頭,忽然察覺到後麵的少年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看見少年紅了的眼眶,濕潤了一小片,眼睫顫動著,像小鳥被打濕的翅膀。
闞峻的步伐也猛地止住了。
緊接著,他轉過身,大步朝著寇秋走來——他的手捏住少年的下巴,眉頭鎖得緊緊,有些粗糙的指腹沿著下睫毛把上頭的淚痕給擦乾淨。
“怎麼了?”
他低聲問,聲音裡頭難得有了迸發的怒意。
“誰欺負你了?是剛才的人?”
寇秋紅著眼眶搖搖頭,覺得自己實在是嬌氣,忙舉起袖子就要擦。男人把他的手從臉上拉下去,自己給他一點點攢,“彆動。”
頓了頓,闞峻又說:“你還小,可以哭。——不用忍。”
寇秋忽然心中一酸。
他反過去握住男人的手,仰著頭問:“如果沒有闞叔,我要怎麼辦呢?”
男人蹙著眉頭,“嗯?”
“如果沒有闞叔......”寇秋又重複了一遍,“我要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
我已經習慣了有你的存在,我總是有個人可以依靠的。開心和不開心,我都能分享,我們躺在同一張床上,側過身就能看到彼此的臉。
我們一同過了很多輩子。可正因為這些甜太多了,才讓吃儘了苦頭的寇秋如此擔心。
闞峻下巴線條繃直了,薄唇抿了抿。
“隻為了這個?”他捧著小朋友的臉,難得地露了點笑,“你還是小。等大了,就不會喜歡叔在你旁邊了。”
寇秋認真反駁:“怎麼會!”
闞峻黑沉沉的眼睛化掉了。
他摸了摸少年的頭。
“——我也是同樣的回答。”
怎麼會?
隻要你不推開,叔絕不會放手。
隻是到那時,隻怕你就會忘了今天這話了。
闞峻吸了口煙,眼睛隔著這煙霧望向了遠方。
這一晚,趁著夜色,查母又去拜訪了李大仙。李大仙坐在香案後頭,端著架子,問:“我說的法子用了沒?”
查母咽了口唾沫,賠著笑。
“還沒呢......”
李大仙眉頭一豎。
“現在還不用,什麼時候用?”她說,“你最近過的怎麼樣,你難道心裡沒個數?”
查母心中有數。
就是因為太有數了,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想時來運轉——這些日子,不僅兒子的大學機會被攪黃了,甚至連查言也聯係不上了。去找查言的查父從這一天中午開始,也徹底失去了消息,查母靠了這麼多年的靠山,一夜之間全都不知所蹤。
她已完全慌了神,撲通一下跪下來,砰砰給麵前的大仙磕頭。
“請大仙教我!”
李大仙晃著手裡的銀鈴,聲音威嚴。
“你想我怎麼教?”
查母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疊裹得整整齊齊的錢。錢用塑料袋包著,她吐了口唾沫,拿手蘸著口水,又數了一遍,直到把錢的一角都數的濕了,這才恭恭敬敬地遞過去。
李大仙掀起眼皮。
“我不想就解眼前的局,”查母說,“我......我還想用之前那個轉運的法子。”
把做的孽轉給彆人。
李大仙說:“還是你姐?”
這倆姐妹之間的仇結的時間久了,彼此都對對方滿懷忌恨,用所謂的風水手段不過是其中之一。李大仙替查家做了挺長時間,倒也沒覺得奇怪。
可這一回,查母卻搖了搖頭。
“不是。”
李大仙一愣。
中年女人眼角的皺紋忽然堆了起來,勾出了個讓人心驚膽戰的笑模樣。查母笑得止也止不住,拿手拍著桌子,拍的上頭的蠟燭晃了晃,一滴滾燙的蠟油滴在了她手背上,她也毫無察覺,就一次次笑著,眉目舒展,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半晌後,查母總算止住了。她噙著笑,一字一頓和李大仙說:“是方揚。”
李大仙打了個哆嗦。
“是方揚!”查母聲音一下子高了,“要不是他,我兒子怎麼可能沒學上?他個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也不知道他媽被哪個畜生給弄了才生出來的東西,居然也敢在老娘麵前耀武揚威——”
她砰砰地拍桌子。
“我要把報應都轉給他!”
“我要他去死!!”
她的模樣有些不太正常,李大仙瞧著,心裡也怕出事,趕忙拿應付的話把人哄出去,“我這就去辦,馬上去辦。”
查母被推著出了門,還在回頭瞪大著眼強調,“他得死!他不死,我兒子得怎麼活?!”
大仙愈發心驚膽戰,砰的一下把門反鎖了,自己一個人在屋裡頭捧著心臟,半天緩不過來。查母把她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在外頭一個勁兒地敲門,一直敲到鄰居養的隻狼狗躥了出來,對著她狂吠,她才被逼走。
走的路上,仍然少不了一路惡毒詛咒那幾個人。
查恭沒心思聽她說那個,本來正蔫蔫躺在床上,想著終生不能參加高考的試,可門上的氣味兒就像是活的,一個勁兒往他鼻子裡鑽。
實在是惡臭。
熏得人頭都有點不清楚,這一天,不知道多少村裡人都選擇了繞著這條路走。
查恭自然也受不了這氣味。他在房裡焦躁不安地轉了圈,問:“媽,這得什麼時候才能洗掉?”
“洗掉?”查母冷笑了聲,聲音尖利刻板,“那可是紅木門!木頭沾了水,上哪兒還能用這麼好的?浪費!”
“媽!”
查恭上前一步,忙勸她,“錢放在家裡也是錢,並不會變成金子,你要是不洗門,豈不是讓人家看笑話?“
“人家看就看!”查母眼睛一瞪,完全不當回事,“怎麼,她還能當麵說我摳門不成?當時換分數那事,你自己一點都不吭聲,現在倒好,捅出了簍子,就是你媽我在後頭追著你解決!”
查恭閉了閉眼,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轉身出門,查母還在後頭追著喊:“你去哪兒?”
查恭隨意揮了揮手,找了個地方說。
“去村口二愣子家。”
二愣子,狗蛋,傻蛋什麼的,都是他們小時候隨便叫的賤名,多少是因為家裡有人研究這個,相信賤名好養。查恭在二愣子家門口砰砰砰敲門,敲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二愣子的媽媽從裡頭出來了。
“呦,來啦?”二愣子的媽媽笑得很得體,相當客氣,“我們家孩子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