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再聽到這個聲音, 一人一統都眼淚汪汪。
【阿爸!】
【阿崽!!】
【阿爸!!】
寇秋說:【阿崽, 你在哪兒?你剛剛說你有手了?】
係統盯著自己眼前的一截胳膊,再試探性地張了張。那五根短短的手指飛快分開了下,又合上了。
【......】
這真是它的手。
它哪兒來的人形?
係統瞪大了眼, 半天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房間。並不能算大, 但挺溫馨,頂上還有幾個卡通玩具吊著, 在他的頭上搖搖晃晃地轉。係統下意識伸手要去撈一下,伸了半天,愣是沒夠著。
它更懵。
門口有人推門進來, 是個女人, 長得雖然不能算是特彆漂亮,但有種溫柔乾淨的韻味。她把長發鬆鬆紮了個低馬尾,身上套的是純色的針織衫, 伸手來抱他, 哄, “乖寶寶......”
係統咽了口唾沫。
身後的男人也緊跟著進來, 手上晃動著個奶瓶, 滴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 “現在喂?”
“嗯,”女人說, 側了側身給他讓讓位置, “你小心點, 好好喂。”
男人生的挺粗壯, 但動作很小心,“知道了。”
奶嘴被塞了進來,裡頭衝泡的奶粉溫熱,帶著股子甜香。係統無意識張了張嘴,吧嗒吧嗒吸的香甜,吸了半天才想起來給他宿主報告自己目前情況。
寇秋很急:【這是投胎了?你看看,能不能看見你家人的姓名?】
係統於是四處打量了番,最後目光凝聚在了桌上的本子上,伸著手拚命往那處夠。男人女人都是頭回做父母,試探性地拿了兩樣東西,都看見他一個勁兒還伸手,最後才把本子拿過來,“要這個?”
係統眨著眼,分辨著上頭的字跡。
【有了!】
它說,報出兩個字,【熊剛!】
寇秋:【......】
寇秋:【............】
寇秋:【..................】
啥?
熊剛這名字,不是不熟悉,而是太熟悉了。
寇秋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摸電話,撥了個號碼。
嘟嘟了兩聲後,電話接通了。那頭鄰居的聲音很渾厚,“哦,秋啊?”
寇秋捏著手機,問:“熊哥,你回家了?”
“是啊,”熊剛調整了下坐姿,好讓懷裡頭的孩子喝得更方便些,“這不是醫生說你嫂子和你侄子都沒啥事兒了嗎,可以接回來了,我就把人給帶回來了。”
他還有點不明白,問,“咋了?”
寇秋:“......”
沒咋,不過是我們的崽變成一個崽了。
這要怎麼說?你兒子實際上已經給我當了好幾輩子兒子了,我現在很想繼續當他爸?
寇秋左右為難,想了想,最後還是把這話咽了下去。他琢磨著等正式出院後,就買點東西去熊哥家看看,看能不能給新出生的孩子當個乾爹。憑著兩家的交情,倒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係統哽咽著說:【阿爸,你快點。】
沒有你和爸夫在,我的心好慌,慌得一批。
寇老父親趕忙一口答應下來。
他整了整身上的病號服,卻忽然看見門口有一截白色的衣角在晃。抬起眼時,林醫生雙手插兜,就站在門前,眼睛眨也不眨,望著他。
寇秋有點兒詫異,說:“林醫生?”
“——嗯。”
門口的人應了聲,邁步進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寇秋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人走路的姿勢發生了些許變化。男人走到桌前,翻了翻上頭的病曆,隨即把本子一合,聲音低沉,“恢複的怎麼樣了?”
寇秋如今腿上的石膏已經拆了,正等著換藥。他把寬大的藍白色病號服褲腿卷起來,露出因為始終在室內、沒怎麼受過太陽曬的,白生生的小腿。沒有走過太多路,腿上甚至連肌肉也沒,淡青色的血管很顯。他把腿伸直了,說:“這兩天已經不疼了。”
男人嗯了聲,就在病床上坐下。
寇秋心裡一縮,收了收腿。林醫生固定住他的腳腕,嘴唇緊抿著,手指在他手術後留下的傷疤上滑動,醫生的指甲都修剪的平直整潔,手指纖長,碰觸過去時,輕的像是羽毛掃過一樣。
很癢。
寇秋不知不覺地蹙眉,想要收回腿,卻又無奈男人抓的很緊,“林醫生?”
是不是握的時間太久了?
男人說:“我看看傷疤。”
寇秋悶悶地應了聲,遲疑片刻,又開口了。
“可,可林醫生......”
“我手術的傷疤在小腿上。”
你現在已經摸到大腿了。
男人抬起頭,喉頭猛地縮了縮。青年顯然是不習慣這具身體被人這麼觸碰的,這會兒低著頭,頭頂烏黑的發絲裡有很清晰的三個發旋,再往下看時,還能看到他白白的、細細的脖子。後領處的發絲毛茸茸,有點兒泛金色。
就這麼捏了捏,就像是要捏碎了。
林醫生收回了手,卻像是在那皮膚上留下了灼燙的幾個點。
“活動方便嗎?”
他問。
寇秋說:“還好......”
“你傷還沒全好,”男人說,“這幾天還是少去容易打滑的地方。”
他頓了頓,把話說的更明白了,“尤其是衛生間。”
寇秋有點為難,咬著牙,聲音很小,“可這,我也沒有辦法......”
話沒說完,他的臉先禁不住紅了紅。男人黑沉沉的眼睛望著他紅了一片的耳垂,最唇抿了抿,又伸出手,從床下拿出了什麼。
一個綠色的壺。
“——用這個。”
是尿壺。
寇秋的臉刷的紅透了。
尿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用,做手術後身體不方便,卻仍然要進行日常的代謝活動,大多數時間就是靠著這個。可院裡的小護士很多都和他熟悉了,知道他臉皮薄,估摸著時間就悄悄把壺拿出來,放在床腳,自己出去。等到過一會兒才又過來,悄摸摸把尿壺倒了,平時提也不提這倆字。
哪像是林醫生今天,直接就把這話說出來了。
青年伸出手,趕忙把壺放回去,“我知道了。”
男人沒走。
“知道怎麼用?”
寇秋耳根更紅,“林醫生,我已經不是第一回住院了。”
他心底隱隱覺著有點兒奇怪。林修平常並不是這樣說話的風格,三句裡頭往往有兩句都夾槍帶棒,非得懟人心裡才舒坦。哪裡像是現在,說的話裡句句都像是刻意在逗他。
可看看男人嚴肅到不苟言笑的臉色,寇秋不禁又打消了幾分這個想法。
林修雖然平常說話時刺人,可在麵臨工作時,卻一向很認真,從不開玩笑。
他動動腿,覺得自己怕是想多了,重新將被子往上拉拉,躺了回去。
林修在給他上藥。
棕黃色的藥膏被大麵積地抹上來,寇秋的皮膚細,新長好的傷疤處又敏感,被男人溫熱的掌心稍微用了點力道揉搓著,幾乎連頭皮都在發麻。他用力抿著唇,直到受不得時才勉強喊兩句,“林醫生......”
聲音中帶著點懇求的意味,男人鬆手了。
“輕,輕點,”寇秋說,仍舊蹙著眉頭,額發散亂著,出了汗,“要斷掉了。”
他額頭上有星星點點的汗,滲進了頭發裡,甚至連發根處也有點水光。男人頓了頓,沒再鬆開手,反而把另一個手掌也貼了上來,繞著圈兒揉搓。
“不會斷,”林修低著頭,簡短道,“有我。”
寇秋咬著牙,沒有再出聲。
等藥上完,石膏和繃帶重新打上,他衣服都有點兒汗濕了。男人前腳剛拿著藥瓶出去,他就從床頭櫃子裡掏出了另一件乾淨的病號服,手指拽著如今身上穿著的這件的邊緣,向上一翻,整個兒脫掉,背對著門開始換衣服。
林修卻沒走。
他實際上就站在病房門外頭,隔著玻璃注視著。男人的手指在口袋中摸索了下,什麼也沒摸出來。
林醫生實際上不抽煙,自然也不會在兜裡帶煙。
男人看了半天。直到那截腰又被蓋住了,他才抬起步子,朝著辦公室走去。
這會兒沒什麼事,辦公室裡的幾個小護士正在吃零食說閒話。瞧見林修進來,她們打了個招呼,話題沒斷,繼續往下說。
“可我覺得,三樓那個病人還沒有寇先生長得好看啊?”
“那不一樣,”另一個護士道,“寇先生長的好看是好看,但身體在這兒擺著呢......”
她壓低了聲音。
“彆說彆的了,就說正常的那啥生活......總得有吧?”
幾個人都心領神會,紅著臉吃吃地笑。
“笑什麼!”提起這話題的護士推她們,“你們可彆覺得扯,咱談的可不是柏拉圖式的戀愛,發展久了,總想著試試的。可寇先生那情況——”
她努努嘴,“萬一到時候哢嚓一下骨折了,我是繼續,還是把他送醫院?”
小護士們不笑了。
半天後,中間一個忍不住說:“寇先生真可憐。”
“是啊,是可憐,”另外一個道,“也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天到晚就隻能在房間裡待著......心裡其實挺苦吧?”
哪怕是想看外麵的世界也看不到。這世界是鋼鐵的,他卻是玻璃的。他隻能被包裹著,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卻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去闖、去鬨、去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
跑,跳。這些對普通人來說很正常的事,對他而言卻全是奢望。
小護士歎口氣,再抬起頭,才發現林醫生這麼長時間沒嗑瓜子,隻是坐在椅子上,嘴唇緊緊地抿著,眉宇間都蹙出了幾道痕跡。她怔了怔,心頭覺著有點異樣。
林醫生今天怎麼不嘴炮了?
她張張嘴,想問。
外頭卻有人喊:“林醫生,林醫生,準備做手術!”
林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麵戴上手套一麵朝無菌換衣室走去。小護士的話沒來得及問,又有了新的病人被送了進來,眨眼間也就忘記了。
骨科的工作很忙碌,經手的病人也多。結束了所有手術已經是晚上十點。值班的醫生抱怨著還要加班,累都累死了,又把身上脫了一半的白大褂穿了回去,正彎著腰在櫃子裡頭掏東西,肩膀卻被人碰了碰。
扭頭時,林修就站在他伸手,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
“我和你換。”
那醫生受寵若驚,沒想到平常嘴上從來不饒人的林修居然也會想著幫人,忙道:“不用了——”
男人上前一步,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