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是我的結局。”
......
沒有落款。
寇秋卻已經知道是誰所寫了。
他眼睛裡滿是淚,旁邊的小孩愣愣地瞧著他,詫異地見他邊哭邊笑,死死地把那張紙抓在手心裡,就像是個失而複得的孩子。
寇秋曾經看見過這封信,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初次死亡的現實世界。他在意外前收到了信,卻隻是看了眼信封,便扔進了抽屜裡。
第二次在醫院中,這封信第二回被拋棄。
可幸好,信的主人給了第三回。這一次,寇秋終於拆開了,瞧見了這世界許給他的承諾。
這世界看了他十幾年。
世界始終是那個捉摸不透碰觸不到的影子,就跟在寇秋的後麵。他親眼見證了寇秋的成長,看著孩子小心翼翼地在房間裡走動,看少年在路上避開擁擠的人潮,看青年咬著牙忍受骨折帶來的疼痛。他看了這麼久,無數次想要伸出手。
可是他不能。
他們是規則的守護者,而非破壞者。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數,生老病死,都叫作命。
但男人卻偏偏想打破這命。
他已經無能為力了這麼多年。他看著所注視的人重重地倒下,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看得太清晰,以至於那種痛,在這麼久之後,仍然深深地刻在他骨子裡。
不需要去想,自然就銘記於心。
世界無法允許這件事發生。於是他更改了規則,將寇秋塞入到了輪回當中。
他把所有傷痛都遮住了。寇秋的生命裡隻剩下了甜,無窮無儘的甜,就像是吃慣了苦的人,一腳踏進了蜜罐。
寇秋把信折了起來,就放在靠近胸口的內兜裡。
他開始等。
等待的時間似乎總是很漫長,說是無窮無儘也沒錯。牆上的秒針一分鐘動六十下,可門卻一次也沒被敲響過。
轉眼又是春,又是夏,又是秋,又是冬。
四季輪回著,等的人卻從未到來過。
寇秋的舉止開始正常,他投入了工作,隻是偶爾時會怔怔地盯著手裡的紙,發愣。寇天明看了,見他再沒有什麼過激舉動,也放下了心。
寇天明說:“秋秋,我隻有你一個兒子。”
如果你再發生什麼,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這把骨頭,是否還能承受得起。
他的兒子從文件裡抬起了頭,衝著他笑了笑。但是那笑意並沒到達眼底,寇天明看了,隻覺得心臟也跟著悶悶地疼。
他不懂得兒子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是從何而來的愁緒。
這世上,沒人能懂。
這樣的苦,本來就是孤單的。
冬天的夜顯得格外難熬。寇秋偶爾從夢中驚醒,還會下意識去拍身旁空著的床位,迷迷糊糊道:“霍叔,倒杯水。”
手拍了個空,這才想起什麼,於是裹緊了被子,一夜都無法成眠了。
......日子。
有他時,日子還能期盼;沒有時,日子真的隻是日子。
隻是這麼一天天地過。
係統過生日時,寇秋也去了。在昏黃的燭光裡,係統崽子鼓起腮幫,一口吹滅了蠟燭。
直到客人走完後,他才小聲和寇秋說:“阿爸,我許的願望,是給你的。”
寇秋望著他。
“我和管願望的神仙說了,”係統神色認真,“請把我的這個願望,轉給阿爸吧。”
“——讓他的夢都成真,就好了。”
他身畔站著馬賽克,小孩牢牢地牽著係統的手,雖然看上去呆頭呆腦,可把身邊人的手卻握得很緊。寇秋說:“謝謝。”
他蹲下身,係統在他的臉上印了一個親親。
還帶著草莓蛋糕的清新香氣的親親,甜的也像是顆草莓。他的小可愛親了他,眼睛也濕漉漉,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的清澈。
“阿爸開心,就夠啦。”
小可愛說,認真地背著手,瞧著他。
“我想讓你開心啊......”
寇老乾部抿了抿唇,回答他:“我在努力。”
但在等待的人到來前,他想,他是再也沒有辦法真實地笑了。
*
在那之後,寇秋還曾見過一次和偉。
和偉過的並不好,他花錢一直大手大腳,縱使是當初領養他的養父母,如今也多少有些不耐煩。更何況,他們通過試管嬰兒,得到了個新的孩子。
和偉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又不得人心,寇秋見到他時,青年就靠在一家白天也營業的酒吧外頭的牆上,不顧身上好幾萬一件的外套被弄臟,隻悶著頭,點燃一支煙。
他也瞧見了寇秋,緩緩吐出一口氣。
“嬌氣包,你還活著呢?”
寇老乾部並不喜歡他的語氣,微微蹙起眉。
“......和偉?”
和偉眯起眼,打量著他。
寇秋顯然是過得很好。寇天明對唯一的兒子很傷心,他如今這一身所穿的,件件都價值不菲。和偉看見了,心裡頭慢慢湧上了點彆的滋味,把煙頭在腳下踩滅了,瞧著他,“呦,你那便宜爹還真以為你這身體能當他接班人呢?——他做過親子鑒定沒,怎麼就知道你是他兒子了?”
和偉撇撇嘴,“說不定是哪兒蹦出來的野種——啊!”
他驟然發出了一聲痛呼,麵前的青年緊抿著唇,一下子鎖住了他的胳膊。和偉掙脫不開,隻吼道:“寇秋,你瘋了!”
他啐了口,狠狠地咬著牙。
“你等著,我非得把你渾身骨頭都給打斷了!”
“行啊,”寇秋說,麵無表情解下了皮帶,用了更大的力氣,擒拿格鬥時的手段也拿出了幾分,把青年揍得嗷嗷直叫,“我等著。”
和偉不信邪,幾次試圖把人往牆上撞,都沒見寇秋骨折半點。他終於反應過來,聲音都變了,“你好了?”
“......”
回答他的,是寇秋提起的拳頭。
沒了骨折的擔憂,和偉這個花架子根本就不是寇秋這種練家子的對手。係統瞧著宿主把這人狠狠揍了一頓,簡直揚眉吐氣,【阿爸,打的好!】
這種人,就是得打!
和偉猶不甘心,“你如今這身份,你......”
寇老乾部並不怕。
“講道理不行,那就試試拳頭,”他淡淡道,“這也是這麼多年的生活教給我的。”
他把打人的皮帶一收,又蹲下身,認認真真在和偉麵前擺下了一遝錢,厚厚的、粉紅色的大鈔。
何偉目瞪口呆,從沒想過自己還有被人像給乞丐一樣給錢的一天,“這是乾嘛?”
“醫藥費。”寇秋說,揮揮手,“沒事的,我有錢,就給你了。買點好藥,彆心疼,啊。”
他起身快步走開,走了老遠後,才聽見後方如夢初醒的驚罵聲。
和偉自然不會願意白白受了這氣。然而他回家告狀後,家中的人一聽說是寇天明的兒子,反過來責怪他不懂事。寇天明,那哪是他們可以得罪的?
寇天明也聽說了,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對兒子道:“身手不錯。”
他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兒子有錯。
和偉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可縱使是這條路,他也沒能走多久,因為孤兒院院長到他們家中,根據計劃,做了多年後的家訪。這對夫妻難免說起當時第一個看中的小男孩,感歎對方可能人品有些問題,卻聽院長驚訝地反駁:“誰說的?”
和偉的養父母麵麵相覷。
“怎麼,不是?”
“當然不是!”院長媽媽說,“秋秋——秋秋怎麼會是那樣的孩子?”
哪怕再愚笨,這時候也覺出不對勁了。
養父母也不是傻子,稍微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和偉當時為什麼要撒這謊,頓時都像是吃了蒼蠅一樣膈應。
“......他欺騙了我們。”
院長媽媽沒再替和偉說話。但她清楚,這對夫婦恐怕會對他們之後的計劃,再進行一次調整了。
然而這些,都已經和寇秋無關了。
他整整等了五年。
五年後的那個下午,天氣很好。從窗戶望出去,能看見彆墅區裡綻開的大朵大朵的花。
寇秋的書攤在沙發上,一頁頁向後翻動。
有敲門聲響起了。
“誰?”
“......”
門外沒有人應聲。靜悄悄的,像是根本不存在敲門的人。
寇秋的心裡忽然一跳,泛起的感應讓他近乎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死死地按在了自己胸口。他走到了門前,咽了口唾沫,聲音也啞了,“......是誰?”
外頭沉默片刻,終於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是我。”
頓了頓,那人聲音更溫存,喚了名字,“秋秋。”
“......”
他們一裡一外,隔著薄薄一扇門板。可心跳,卻好像能透過這門,聽的一清二楚。
寇秋的聲線發顫,“你遲到了。”
“嗯。”
男人說,聲音裡含了笑意,低低地哄,“我來的太晚了,我自然會賠禮。”
“賠什麼?”
“全世界怎麼樣?”
寇秋的掌心一陣接著一陣地發燙,他一把把門拉開了。外頭的男人深深地凝望著他,朝著他,伸出了手。
“久等了。”
“——我的秋秋。”
時鐘哢噠哢噠地轉,在這一刻,終於又走回了它應當走的位置。
寇秋知道,明天,又會是新的、有意義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