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從學校方向去機場要走高架那條路。
這個時間的高架完全不堵,叫的專車司機是本地人,車技自信嫻熟,聽說航班時間趕得緊,便一路保持著限速罰款臨界點的車速,乾脆利落地連超數量前車。
車開得快,超車時又時常刹車減速,即便是舒服的商務車,虞禮依然很快感到一股眩暈。
似乎注意到她麵色不太好,坐在旁邊的向柳關切地遞了瓶礦泉水過來:“暈車了嗎?”
虞禮打起精神搖搖頭:“還好。”
“我應該準備了暈車貼。”向柳說著,自顧在自己的手提包翻找起來,但翻遍了也一無所獲,遂皺眉,“不應該啊。”
虞禮想說沒關係的不用找了,但向柳隨即去拍坐在前麵副駕的椅背:“出發前我收拾出來的小藥盒你看到了嗎。”
坐在副駕的虞盛暉沒回頭,淡淡搭了句:“什麼小藥盒。”
向柳:“白色,橢圓形,巴掌大小。”
虞盛暉想了想:“放茶幾上那個?”
向柳身體向前微微傾了傾:“對,在哪兒?”
“那不就被你放在茶幾上了麼,”虞盛暉感到莫名其妙,“你出門都沒裝進包裡還問在哪兒。”
聞言向柳眼睛瞪大了些,不可思議道:“你都看到了?不順手帶上就算了,也不提醒我一句?”
虞盛暉終於轉過來半張側臉,音量隨著她的提高而提高:“怪我?你自己的東西自己忘了還怪我?我怎麼知道那是要帶上的東西,就那麼一個小盒子!”
向柳更是不甘示弱:“你不知道?以前哪次出遠門我不帶著這個藥盒!以前你酒局結束不舒服向我拿胃藥的時候怎麼不說不認識盒子了?你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我犯得著在這種事上搞這種小花頭?”虞盛暉像是感到荒唐,一衝動直接厲聲喊了她名字,“向柳,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斤斤計較小肚雞腸嗎!”
這句話仿佛引燃爆炸的導火索,向柳登時感到所有血液都湧上腦子,原本還算平靜的聲音氣到微微發顫:“斤斤計較?虞盛暉,你真是有臉好意思能把這四個字說出口。”
虞盛暉也忽然不耐煩:“怎麼不好意思了,你自己心裡不清……”
突然虞禮脫口打斷他:“爸爸!”
向來溫和柔軟的女兒陡然拔高音量,虞盛暉和向柳同時一愣,接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虞盛暉半句話卡在喉嚨裡,頓然後溢出微不可聞一聲輕哼,把脖子也轉回了正前方,倒是沒再言語。
虞禮睜大的眼睛裡閃爍著擔憂與茫然,似乎對突然爆發爭吵的現狀感到無措,大聲過後,語氣很快軟了回來:“……不要吵架呀。”
短促的沉默。
向柳平靜下來,掩去發僵的臉色,對虞禮露出扯出一個牽強又歉意的微笑:“抱歉啊禮禮,我們可能是時差沒倒過來,太累了,沒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嚇到你了吧。”
虞禮還沒
說話,前麵司機倒是重重“哎”了聲:“夫妻倆有矛盾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再怎麼說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麵吵架啊。”
說完司機順手給後座車窗開了條縫,“小妹妹有點暈車是吧,可能是車裡太悶了,透透氣應該能緩解一點。”
車內安靜,車速不減,偏冷的空氣從縫隙中洶湧灌入,呼嘯聲格外明顯。
虞禮將被吹亂的鬢發彆至耳後,麵色雖白,但還是道了聲謝。
司機笑了,意有所指道:“多簡單點事兒嘛。”
而後車裡便沒人再說話,似乎誰都不願再主動開口。虞禮悄悄觀察明顯在慪氣的父母,沒來由的,忽然覺得他們都變得陌生了。
怎麼會陌生呢,發生什麼事了呢。
她想起上一次走這條去往機場的路,還是在上半年,清明節的時候。那次向柳和虞盛暉同樣是從國外趕回來、同樣是臨時來學校接自己,不同的是,至少那時他們之間的相處還是很正常的相敬如賓。
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他們都仿佛變了個人,從前最在乎的體麵似乎全然拋之腦後,甚至明明隻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成為爭吵的導火索。
有什麼被改變了。
或者說,肯定發生了什麼。
虞禮一直以來都有預感,隻是一直在等待,大家似乎都有意隱瞞她詳細的真相,她便隻能默默等待大家願意告訴她的那一天。
這感覺頗像是最終的審判,止不住的難熬、緊張,還有心慌。
虞禮下意識想去尋找為數不多的那份依靠,回過神來,手機已經從口袋裡摸了出來,鎖屏解開後,屏幕界麵停留在和江霖的微信聊天頁上。
他們最後的對話停留在昨晚,停留在生日快樂之後的互道晚安上。
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多了,學校的午休時間早就結束,第一節課應該都上到一半了。
江霖沒發來任何信息,也沒打過一個電話。
……是沒看到自己留的紙條嗎?
虞禮自知理虧,原本都做好了接收他一堆質問的準備,結果他沒有絲毫反應。
與預想的情況不同,她忽然感到心慌,而後退出和江霖的聊天界麵,才發現自己不是沒有收到新消息,隻不過都來自謝楚弈。
謝楚弈:【妹妹!!!】
謝楚弈:【你人呢??不會真已經走了吧???】
謝楚弈:【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啊!阿霖都快氣死了!!!】
又過幾分鐘。
謝楚弈:【消息也不回啊,不會已經登機了吧?那麼快?】
謝楚弈:【[貓貓崩潰.jpg]】
虞禮心更慌了,下意識回複問:【他怎麼了?】
雖然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但謝楚弈還是預料之內的秒回了。
謝楚弈:【!】
謝楚弈:【你可算回消息了啊妹妹!】
謝楚弈:【你再沒動靜我可就要死了!!】
虞禮看得
又著急又雲裡霧裡,繼續問他發生了什麼。
謝楚弈平時說話就不愛打草稿,發消息打字就更無法無天了,落指就來:【還不是你不打一聲招呼就走,阿霖看完那張便利貼以後那火氣蹭蹭的,當場就把課桌掀了!】
謝楚弈:【你是沒看到那場麵,全班都嚇傻了!】
謝楚弈:【掀完桌子他還把椅子踹倒,最後摔門而去,上課鈴響都沒回來呢!】
當然,他編輯的這些內容,除了江霖生氣那句,其餘基本上可以定性為造謠。
現實情況自然沒這麼誇張,江霖隻是一時氣上頭才拍了下桌子,然後就出門去冷靜了,冷靜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導致上課回來時還遲到了五分鐘罷了。
但虞禮沒在現場,不知道真相,加上她那相當容易相信彆人的性格,於是立刻先入為主聽信了謝楚弈造謠的版本內容。
腦補完所謂的現場畫麵,她愈發無措:【那怎麼辦……】
她見過江霖生氣的樣子,但從沒見過他氣得這麼嚴重的樣子。
謝楚弈想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但又感覺這種說法搞得太彎彎繞繞,於是刪了以後重新直白地打字:【解釋呀,他氣得就是你不告而彆,留的紙條也沒一句像樣的解釋】
謝楚弈:【彆說他生氣了,我都感覺懵逼呢,到底什麼情況,你怎麼就突然走啦?晚上生日一塊兒過了?我還沒給你生日禮物啊】
謝楚弈:【算了算了,總之趕緊先跟他解釋吧妹妹,你也知道咱少爺向來都需要被哄的啦】
不停歇地打了一連串的字,結束前謝楚弈想了想,又安慰並出主意:【你也彆害怕,就多說幾句好話,撒撒嬌也行,阿霖這人其實嘴硬心軟的,彆擔心他就算再生氣舍不得對你說重話的哈】
這一番字打下來,他感覺自己可真是操碎了心。
虞禮答應了謝楚弈,重新點開江霖的頭像,在對話框裡打出“對不起”三個字後,又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她是想要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一開始就想跟他解釋來著,否則手機界麵不會一直停留在這裡。
但同時她自己腦子也一片混亂,中午接到消息不知所措的時候,父母又催她趕快出校門否則趕不上飛機催得緊,連書包都收拾得胡亂潦草,根本擠不出多餘的時間在便簽上多寫幾行字,何況當時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自己也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想到向柳的意思是直接帶她回黎市過生日,突如其來的安排打了她一個完全的措手不及。
又急又亂的情況下,好像什麼事都容易乾不好。
現在也一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對江霖說起。虞禮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隻木偶似的,每步路每個動作都在被牽引著,仿佛沒有一件事可以自主決定。
眼見就要陷進喪氣的思緒裡,虞禮趕緊打起精神將注意力拉扯回來。
不管怎麼說,起碼事實確實是自己不對,她揉了揉被風吹得有點僵的臉,咬著唇
,決定至少將自己所謂“不告而彆()”的來龍去脈都跟江霖講清楚,從父母要回國但自己這幾天一直忘記告訴他開始道歉。
原本還覺得難以解釋,文字寫著寫著卻越來越多。虞禮手機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編輯到後麵手指都僵了,終於在臨到機場之前寫完了洋洋灑灑的一幅長篇。
來不及檢查錯字,在司機一個瀟灑的刹車後,虞禮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按到發送鍵,滿屏的文字即刻便發了出去。
她第一時間想撤回檢查一下,長按住消息後卻猶豫了,畢竟發都發出來了,也許江霖已經點開在看了,這時候突然撤回會讓他覺得更莫名其妙吧。
總之希望他看完能消消氣,就算隻消一點也好。
她下意識想快點看到江霖的回複,又忐忑看到他回複的內容,這份糾結的心情到辦理完托運、過完安檢、在貴賓休息室落座候機時都在持續。
但直到登機為止都沒能收到江霖一個標點的回複。
聊天界麵安安靜靜,連頂部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都從沒跳出來過。
是沒看到,還是看到了但不想回呢?
虞禮有點沮喪,又有點難過。
飛機起飛,向千萬米的高空衝去,心情卻越墜越沉,仿佛無底線似的。
……
江霖當然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她發來的那篇有關解釋的“小作文”,第一時間看完了,也確實一定程度上消了點氣。
但也隻是一點點而已。
畢竟解釋再多都無法改變她已經走掉的事實,在他們所有人都為慶祝她生日而精心做過準備的今天,壽星本人卻連聲招呼都沒提前打過就走掉了。
那禮物怎麼辦?蛋糕怎麼辦?派對怎麼辦?
其他人怎麼辦?
我怎麼辦?
這種一腔心意最後被潑上一盆冷水的感覺讓他煩躁,失望感與前幾天兩個人鬨冷戰時如出一轍,江霖以為一次就夠,沒想到虞禮在讓人掃興這方麵還是個意外的天才。
說到底還是不夠在乎吧。
江霖直到放學回家仍在氣悶地想著。
說到底隻是自己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結果人家根本不在乎。
江霖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感到委屈,因為認知到因為不喜歡所以才不在乎這個事實,所以感到委屈。
他試圖給自己轉移注意力,從車上起就一直冷著臉與阿豐說話,有邏輯的沒邏輯的統統都要說,似乎生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要忍不住去想虞禮的信息。
雖然不知道她幾點的機票,但從瀾市到黎市的飛機最多一個半小時,再怎麼樣她那邊也應該已經落地了。落地之後沒看到他的回複,她應該也會失望吧,說不定按照她的性子,失落兩個字能當場寫在臉上……
停下。江霖猛地擰眉,及時回過神來,立刻唾棄自己有點出息吧,為什麼這種時候了還要顧及她的心情,明明對方才是最沒良心的那一個好不好!
阿豐
() 一路上都無奈地一直在旁邊搭聲,小少爺人在氣頭上,回到家後看哪兒都不順眼,連貓咪頭頂戴的小帽子都要被他扯下來。
“打扮什麼,你想給誰慶祝啊。”江霖冷聲著在植樹頭上揉了一把,說完又繼續向前走。
貓咪不明所以地跟了幾步,不明所以地叫了兩聲,發現得不到什麼回應,慢慢停了下來。
江霖到家的時候柳嬸正在拆著餐廳牆上掛的氣球,家裡早已精心布置好,鮮花、氣球、彩條樣樣不少,估計柳嬸也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剛上手拆裝飾,連十分之一都沒拆完。
餐廳角落裡壽星的人形立牌還倚在牆邊。
做立牌的照片是江霖選的,選的是他們從前出去玩兒時他給虞禮拍的其中一張,她穿得就像個洋娃娃一樣,忘了是發生什麼了,總之當時笑得嫣然璀璨。
就連這照片上的小皇冠都是他親手P上去的。
越看越覺得自己好像個傻子,江霖立刻彆過眼,喊著讓柳嬸趕緊把這等身高的立牌搬走。
“行,”柳嬸歎氣,“我先搬回儲藏室去。”
“還留著有什麼用啊扔了得了。”江霖脫口。
雖然氣惱上頭的話剛說完,其實自己就先後悔了。
“真的啊?”餐廳門口傳來喬女士的聲音。
“……”
江霖並不奇怪她今天在家,回來時在車庫就發現喬女士和江總的車都停著,想來估計原本也是為虞禮生日趕回來的。
喬霜不緊不慢地走進來,抬手搭在兒子肩上,又故意問了一次:“真的要把禮禮的照片丟了?”
江霖沒吭聲。
還是柳嬸來打圓場,抱起紙立牌後笑著說:“哪能扔啊是吧,這麼好看呢。”
“……”
江霖心裡鬱悶,隨手拉開一把餐椅坐下,坐的正好是一直以來虞禮的位置。
喬霜也拉了把椅子在他麵前落座,正紅色的指甲有節奏地敲了兩下桌麵,一副知子莫如母的了然模樣:“不高興了?”
這不是廢話麼。
江霖對她扯了個虛無的假笑,是嘴上都能掛油瓶的程度。
喬霜端詳著他,突然沒來由地感慨一句:“嗯…不愧是我兒子,臭臉也那麼帥。”
江霖:“…………”
他嘴角微微抽動,有點彆扭地彆過視線:“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問的是虞禮中午要走這件事。
喬霜也沒藏著掖著,大方道:“應該也就和你差不多,你向柳阿姨也是飛機落地才通知的我。”畢竟她要是提前得了消息,今天也不會特意排出時間來回家。
江霖大概也猜到了,嗤了聲氣音,依舊木著臉:“那您也不生氣。”
就他自己因為這事兒一肚子火,顯得多小心眼似的。
喬霜搖頭,輕笑了聲卻好似歎息,寬慰般輕緩語氣:“你要說我生向柳的氣,那確實是有點的,怎麼能要回國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是吧。”
“……嗯。”
“媽也理解你現在肯定不高興。”
“嗯。”
“但是,”喬霜突然一個轉折,“你要不要也體諒一下禮禮呢。”
“我體諒她?”江霖難以置信般抬眼:“那她怎麼不體諒我呢?總是這也不說那也不說,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誰能知道她心裡每次想什麼。”
“阿霖……”
“關心她也是錯,送她禮物也不高興,她是公主嗎這麼難伺候。”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