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變故來的太突然。
不對, 或許並不突然,更像是蓄意已久。
白穗在強勁的劍氣衝擊之下勉強站穩了身子後,眯著眼睛, 這才從天啟破開的天光之中看清楚了現在的局勢。
飛舟上的人很多,然而各宗各派也大致分為三個情況。
一是像雲夢宗這樣故意製造矛盾的, 二是想前來找白穗他們比試切磋的, 三來便是桃源那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
從一開始時候白穗就知道大家都是競爭關係, 和在昆山時候的互幫互助相親相愛不同。
他們不是自己的同門, 沒有來插一腳已經算不錯了。
各個宗門都有各自的利益,如果貿然上前說話或者上前阻止。
吃力不討好也就算了,還容易得罪人。
這些白穗都能理解, 但是她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不悅。
不單單是因為剛上飛舟便遇上這麼個糟心事, 更因為落差。
――在昆山待久了,如今真正接觸到外界涼薄時候, 她很難不去作比較。
白穗這麼想著,看著他們不依不饒, 便知道今日非動手不可了。
雪嫣然倒是不擔心徐誌和劍閣長老那位弟子, 他們兩人的修為在整個昆山年輕劍修弟子裡都是數一數二的,動起手來不會怎麼吃虧。
她擔心的主要是白穗。
少女資質是好, 這天啟也甩其他劍修一大截。
可是這裡不是昆山了,她不是在和那些剛洗髓築基的弟子們比較, 而是和這些早就入道,甚至其中還有金丹修為的修者作比較。
那白穗就有些不夠看了。
白穗隻是堪堪達到了參加仙劍大會資格而已, 要和這些各宗各派的佼佼者硬碰硬的話實在毫無勝算。
偏偏他們今日還隻是針對劍修,若是其中有個丹修什麼的雪嫣然還能上去擋一擋。
“師妹, 你彆和那人互換姓名。修真界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與無名之輩交手。你若不告訴他你的名字就意味著拒絕比試,他奈何不了你。”
剛才這麼多人在場, 那道劍氣落下來的時候哪怕是徐誌他們都險些沒穩住身形,可見此人修為早已過了築基,約莫結丹修為。
是隻差一步就抵達金丹的程度。
在這樣對白穗極其不利的情況下,雪嫣然認為哪怕之後他們會明裡暗裡陰陽怪氣嘲諷昆山修者膽小怕事,也比一開始答應了上去挨揍了強。
劍修不會與不知劍名不知姓名之人交手。
他就算再想要動手,卻也不能壞了比試的規矩,失了劍修的氣度。
白穗聽著雪嫣然的話,視線卻被她紅了的手背給吸引了。
少女的膚色本就白皙,這一點紅落上去顯得很是刺眼。
“疼嗎?”
“反正你到時候他再怎麼激將你你也彆答應他……?啊?”
雪嫣然絮絮叨叨剛說了一半,被白穗突然的詢問給弄得一愣。
她順著白穗的視線看去,而後下意識用手擋了下傷處。
“哦你說這個啊,也就那麼回事,和陸師兄他們比起來這算什麼疼?撓癢癢似的,你彆擔心。”
“關鍵是我剛才給你說的話,你記住……”
“嫣然師姐,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是我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利。”
這一次雪嫣然話還沒有說完,白穗有些無奈地打斷了。
“什麼意思?他不是不知道你名字嗎?”
“他是蓬萊主的弟子,是來接我們去蓬萊的。他手上有名冊,我不告訴他他也能夠知道。”
白穗看著前麵眯著眼睛直勾勾注視著自己的少年,歎了口氣與少女解釋道。
“所以無論是趕鴨子上架,還是為了不丟昆山的臉,我也非應戰不可。”
白穗不說雪嫣然都沒反應出來對方先前自報家門,說的是出自蓬萊了。
她皺著眉,在白穗剛想要開口繼續說什麼的時候,雪嫣然沉著臉色上前走到了風祁麵前。
風祁眼眸一動,垂眸看向雪嫣然。
“我不和你打。”
雪嫣然被氣笑了。
“我一個丹修你跟我打什麼?你不要臉我還要命呢。”
她語氣不好,態度也很衝。
風祁雖然沒有生氣,卻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雪嫣然。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我隻是想與你師妹切磋一下,點到即止。若是你師妹贏了,我就把房間讓給她,若是你師妹輸了我也可以讓給她。”
“我對輸贏沒什麼所謂,隻是想領教下昆山劍法而已。”
“喲,無論輸贏都有房間住?聽你這話好像是我師妹撿了多大便宜似的。”
“……可是我隻有一個房間。”
雪嫣然沉默了一瞬,盯著眼前似乎真的覺得她是不滿意房間數量的少年半晌。
而後得出了結論。
懂了,是個天然。
這就好辦了,一般天熱都沒什麼腦子,隨便幾句就能被帶偏。
“咳咳,你誤會了,我說的重點並不是房間數量。我就是覺得你一個就差一步抵達金丹修為的劍修,挑我師妹這個剛築基沒多久的修者比試,很不公平。”
“倒不是我師妹不敢與你比試,是我自己沒忍住上來替她說話而已。”
雪嫣然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歎氣。
“你們蓬萊這麼大一宗門,這試煉還沒開始要是就落了個欺淩弱小的印象,到時候你想大家會怎麼看你們蓬萊?”
“剛才你也瞧見了,我們昆山沒有房間大可以挑雲夢宗那幾個弱雞,哦不,那幾個道友隨意比試切磋下,這房間不早就贏到手了,哪用得著現在這麼折騰著和你比試?”
白穗一愣,總覺得這場麵特彆眼熟。
這不就是剛才那雲夢宗的上前,提議其他更強的宗門來與之比試的一幕嗎?
隻是現在提議的人換成了雪嫣然,而她成了那個弱的。
她大致明白了雪嫣然要乾什麼了。雖然這一比試是不可避免了,但是她還是想要儘量為她爭取一些有利的條件。
於是這才上前和風祁直接挑明了她現在的修為,就算他不退讓,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們兩人實力相差甚遠。
哪怕最後輸了也是情理之中,那些人反倒會覺得風祁勝之不武了。
“你說她才築基沒多久?”
風祁愕然的朝著白穗所在的方向看去,用靈力感知了下後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單單是他,周圍人在聽到白穗剛築基沒多久後,也紛紛驚訝的將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你聽到那昆山弟子說的話沒,她說那個女劍修才剛築基沒多久,這怎麼可能?她手中那把神兵可不是一個剛築基的弟子能夠駕馭的。”
“可是我感知過了,好像真的隻是堪堪築基修為……”
“不可能,彆不是為了之後試煉刻意隱藏實力吧?在這艘飛舟的都是名冊上要參加試煉的修者,她如果真是築基修為,那她為何也在這裡?”
“……”
桃源那邊的人原本沒什麼反應,在聽到這艘飛舟上混了個堪堪築基的劍修後一頓。
和眾人一樣,對此半信半疑。
“虧我剛才還覺得那女修被針對了怪可憐的,結果原是故意隱藏實力,我差點兒就給騙了被當木倉使了。”
“你為何這麼篤定是她隱藏了實力?”
被問道的桃源弟子癟了癟嘴。
“我才築基中期,在這裡我修為算是最低的了。像我這樣的都能感知到她的修為,這不是隱藏了實力是什麼?”
“如果她是彆的門派的弟子我也就信了,可是她是昆山的,天下第一劍宗,哪可能派一個堪堪築基的弟子來參加試煉?”
這倒是是實話。
每一屆仙劍大會的時候都是各門各派在明裡暗裡的交鋒,再加上昆山之前陸九洲和青燁太過出色,更是加深了眾人對昆山的印象。
所以先入為主,他們不相信白穗隻是個堪堪築基的修者也再正常不過了。
風祁探知了白穗好幾次,發現她真的剛築基沒多久也就算了,就連劍脈和靈脈也是前幾天才打通。
修為可以靠藥物隱藏,但是靈脈和劍脈卻不能。
雪嫣然知道自己這話說出來沒幾個人會相信,但是無所謂。
她並不需要其他人相信,隻要眼前人相信就夠了。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從風祁開始用靈力去探知白穗的靈脈的時候,雪嫣然就一直留意著他的神情變化。
看到他眉宇之間折痕漸起,薄唇壓著的樣子便知道他相信了。
“我師妹修為不高是一回事,但是她資質出眾,這一次她參加試煉主要是為了見見世麵,增長下經驗而已。不想還沒來得及到蓬萊,就先碰上這檔子事了。”
“風祁道友是吧,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師妹真實情況如何了,一會兒的比試你是不是該……”
“我不用劍。”
還沒等雪嫣然說完,少年便放在地上的劍重新收好背在了身上。
黑色巨劍哪怕沒有釋放劍氣,也還是讓人覺得壓抑喘不過氣。
要是換作其他時候,風祁遇上了一個堪堪築基的修者可能會打消比試的念頭。
隻是他一開始看中的其實並非白穗,而是她手中那把神兵天啟。
風祁覺著機會難得,就這樣放棄了實在可惜。
思索了半晌,為了公平起見,他決定不用大黑。
此話一出,雪嫣然錯愕了一瞬。
周圍人也有些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讓步法。
這劍修比試不用劍算什麼事?
白穗修為再低也是個正經昆山劍修,為了公平而放棄用劍,對於其他修者來說倒也沒什麼。
但是如果是對於劍修來說,這一做法著實有些羞辱人了。
“誒不是,你這人怎麼回事?我都說了我師妹修為不高,你們劍修比試讓一隻手一隻家裡也是讓,你他媽偏偏選了個最羞辱人的讓法,你們蓬萊就這麼欺辱人的嗎!”
雪嫣然氣得咬牙切齒,擼起袖子就想要上前左勾拳右勾拳給對方身上來幾下。
好在白穗眼疾手快,連忙上前製止了。
風祁看到白穗後一頓,額發之下那雙眸子本該顯得晦暗,對上她的視線時候卻很是明亮。
“我沒有想要羞辱你的意思。”
“我身上有龍骨,是和我的劍相連的,我若是用了劍你受不住。”
“啊沒事,我沒覺得有什麼,你不用劍真的太好了!”
白穗竭力壓製住心頭的喜悅,可是嘴角還是控製不住的上揚了起來。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隻是切磋而已,刀劍無眼,萬一不小心傷到了怎麼辦,蓬萊和昆山兩大宗門萬一因為這麼件事情傷了和氣就該得不償失了!”
雪嫣然:“……”
她好像被羞辱的很高興。
風祁:“……”
蓬萊和昆山有和氣這東西嗎?
……
就這樣兩人達成了共識。
風祁不用劍,白穗也不用術法。
切磋比試,點到即止。
一柱香時間裡,誰先從對方身上取得一件貼身之物便算誰贏。
這貼身之物可以是腰牌,也可以是一截衣袖。
正因為沒有特定的物品,所以每一次兩人近身對上的時候都要分外小心留意。
既然是比試,雪嫣然臨時上去充當了主持。
見周圍人騰開了位置,白穗和風祁兩人各站一邊後,她拿著不知道從哪個門派樂修那裡借來的一麵鼓。
狠狠用鼓槌敲了下去。
“蓬萊對昆山!”
“比試開始!”
他們此時就身在高空飛舟之上,雪嫣然那一鼓凝了靈力,直接振開了雲層。
陽光從雲霧之間落下,在抵達船上的瞬間。
隻一眨眼功夫,原本站在兩邊的人如離弦之箭正麵迎了上去。
“哐當”一聲。
劍氣和劍刃相撞,巨大的氣流將周圍觀戰的人都給一並撞到了船邊。
白穗想的很簡單,既然她手中有劍硬剛就成了。
這時候近身對她最為有利,她完全可以借著對方一個不備,用劍氣割破對方一段衣袖,這場比試也就結束了。
同樣的,風祁也是這麼想的。
劍修比試左右無非是劍法,速度,和力量。
他沒了劍,在速度和力量上依舊有絕對的優勢。
再加上他本身看上的就是天啟,如果不正麵迎戰根本感受不到這把神兵的威力。
他自然是不會選擇躲避的。
因此兩個人都在比試開始的瞬間選擇了這樣的進攻方式。
這麼近的距離,白穗能夠清楚看見少年那雙漂亮的眉眼。
他手中沒有劍,在天啟砍下去的瞬間便用劍氣凝刃生生接了下來。
隻是天啟的威力很大,在和他的劍氣對上的那一刻便隱隱有破開的痕跡。
風祁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震得發麻,快要沒了知覺。
這樣下去不妙。
在劍氣被完全破開之前這樣硬碰硬對他很不利。
風祁手腕一動,又凝了一道劍氣重重朝著白穗的劍身上斷了過來。
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打掉天啟。
他是打算用靈力斷了天啟的劍氣 !
白穗覺察到他的意圖後心下一驚,先一步收了劍,淩空往後退了好幾步。
最後穩穩落在了船邊之上。
好險。
天啟的劍氣是靠著她的靈力維係的,要是中途斷了也就意味著將她的靈力也給切斷了。
劍修和劍的靈脈和劍脈在戰鬥時候是相連的,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白穗從一開始就知道風祁並沒有太把自己放心上,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天啟身上。哪怕剛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針對著的天啟。
怎麼說呢,有點兒不爽。
明明她這麼活生生一個人站在他麵前,他卻熟視無睹,把她當空氣似的。
“小丫頭,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就認輸算了。人都讓了你一把劍了,結果你這才剛對上就跑了,就算你修為再低,好歹也是個正經劍修吧,怎麼連一點劍骨都沒有?”
正在白穗思索著要如何護住劍脈還能近身攻擊的方法時,雲夢宗的那幾個人又開始出言嘲諷了起來。
她本來就因為風祁忽略她心情很不好,這時候這人這話等同於直接成了導火線。
白穗整個人都有點炸了。
“艸!你他媽嚷嚷什麼?你有本事你上來啊,老子就一剛築基沒多久的廢物點心,他用不用劍都沒辦法縮短我和他之間的實力差距!我他媽不謹慎點難不成把臉湊上去等著挨揍嗎!”
那人沒想到從之前時候就一直躲在雪嫣然後麵看著嬌小怯弱好欺負的少女,會直接這麼和他嗆聲。
他臉色一陣黑一陣白,張嘴想要反駁什麼的時候,白穗預判了他的預判,又懟了過來。
“怎麼?不服氣?不服氣你上啊!不行就閉嘴,彆在這裡嗶嗶賴賴吵得我腦仁都疼!”
“……”
彳亍。
昆山劍修劍法是不是一絕不知道。
這嘴倒是一絕。
白穗這麼氣呼呼吼了一通後,發泄了一下也沒之前那麼煩躁了。
她紅唇壓著,看著不遠處劍氣化刃眯著眼睛探知著天啟劍脈所在的風祁。
他想要速戰速決。
下一擊就想要直接過來把天啟的劍脈切斷。
天啟劍身金光閃了閃,空氣裡劍氣湧動著,連雲霧也在翻滾。
和風祁一樣,剛才那一下也把天啟給激怒了,它也想要一劍定勝負。
白穗手指一根一根搭在劍柄之上 ,剛蓄力好。
前麵一道黑色身影驟然閃現了過來,速度極快,隻能看到一片殘影。
她彎腰下去,堪堪避開了風祁迎麵而來的劍氣。
風祁劍氣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正在白穗上麵位置。
兩人眼神短暫對上後,白穗手腕一動,破雲一般將天啟往他所在方向投擲了過去。
“嘩啦”一聲巨響。
劍氣覆了上來,黑雲壓城似的,壓著周圍人喘不過氣來。
有的體力不支的丹修藥修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
風祁眼神裡閃過一絲意外,沒想到白穗竟然能駕馭這樣強的劍氣。
他神情一凝,剛用靈力抵擋住劍氣準備收手,從身後方向又一道劍氣傳來。
“天啟!削他頭發!”
金光閃爍,原本避開的劍刃中途折返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