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穗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情。
幻境裡是陸九洲入魔的情節, 同樣的對方眼中所見不是玄殷,而是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好端端作為旁觀者,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
卻被突然生生給拽了進去, 成為了當事人。
之前從進入到這個幻境到現在白穗雖然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可是卻並沒有陷得很深。
因為她知道這是幻境, 一切人與物再熟悉也不是真實的。
可是直到知道了陸九洲看到的她不是玄殷的影子, 那一劍在這個幻境裡也是自己實實在在刺進去的時候。
白穗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可以傷害一個入了魔沒有神誌的陸九洲, 卻沒辦法做到對一眼滿心滿眼都是她的陸九洲下手。
這裡是她的幻境,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內心最害怕的是什麼。
起初白穗在看到這一片火海,還有被劍刺傷的青年的時候,下意識的以為這隻是自己穿進來最後在書中所見的一幕。
她隻以為陸九洲入了魔。
卻不想在自己心裡害怕是不單單是入了魔的青年, 還有因為得不到救贖不得已殺了他重啟再來的未來。
白穗如今所處的是夢魘編造的幻境, 也是映射她內心深處――
這既是幻境,又是一周目失敗不得已要重啟的二周目。
這意味著, 無論是要從這個幻境裡出去,還是這就是一周目失敗的結局。
想要絕處逢生, 白穗都得殺了眼前的陸九洲。
除此之外, 彆無他法。
她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複下來情緒。
握著天啟的手在不受控製的顫抖, 又再一次被白穗給壓製了下去。
陸九洲現在很虛弱。
同一處被狠狠貫穿了兩次,鮮血一直不停往外流淌, 那一件本就血跡斑斑的白衣如今被浸濕得再無一處雪色。
他甚至有些站不穩,強撐著身子, 頭抵在白穗額頭。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呼吸噴灑在麵頰不說, 稍微一眨眼連睫毛都能交織。
白穗能感覺到對方是在借力想要站穩,又怕太重壓到自己。
所以隻是虛虛靠在上麵。
不知道是出於愧疚, 還是沒辦法再把自己當成局外人。
白穗沒有推開陸九洲,猶豫了下,抬起手將他帶到了自己懷裡,靠在了自己肩上。
“……你剛才是不是已經覺察到了?”
依照陸九洲的實力,尤其是這麼近的距離。哪怕他對自己再不設防,也是能夠避開大部分攻擊的。
然而他沒有動,硬生生地受了這麼一劍。
陸九洲靠在白穗肩膀上的腦袋動了下,然後蹭了蹭,臉埋在了她的頸窩。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一隻大貓吸食著貓薄荷一樣。
在鼻翼之間重新縈繞了那清甜氣息,那溫熱觸感之後。
好似他才算真正活了過來。
“嗯,知道。”
陸九洲的聲音很輕,說話時候的氣息也灼熱,刺激得白穗的皮膚都冒起了一層小顆粒。
再被染紅一片。
“你想殺我,你不喜歡我。不喜歡這樣的我,這我一直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這樣,善妒,偏執,又敏感。我無法忍受任何人碰觸你,親近你,無法忍受你眼中除了我還有其他人。”
“這樣的我我也很討厭。可是我改不了。”
白穗扶著陸九洲站著,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傾訴。
她很想要開口說什麼,嘴像是粘在一起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其實很多次,我有很多次機會能夠回頭。但是我都沒有選擇放下執念……”
這話說的讓白穗有些費解了。
既然都知道這條道路是錯的,她不是玄殷,她是不可能覬覦陸九洲的金丹或者修為什麼的。
這些都不成立。
如果陸九洲眼中所見真的是她的話,他為什麼還是會走到這番田地。
按理說他不該入魔才是。
聽到這裡,她眼皮一動,張了張嘴沉聲問道。
“為什麼?”
少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一直沉浸在自己意識裡的陸九洲眼眸一黯。
他抬眸看了過來,那雙瑰麗的紅眸每看一次都足以讓白穗心悸。
漂亮得心悸。
也詭譎得心悸。
“為什麼?”
陸九洲喃喃重複了這麼一句,他的神情有些晦暗,直勾勾看著白穗。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奇怪我為什麼明知道是錯的還會任由自己深陷其中?”
“阿穗,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哪怕入魔也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自甘墮落。”
“可如果那個讓我自甘墮落的人是你,我不後悔。”
白穗一愣:“……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讓你自甘墮落?難不成我還巴不得讓你成魔?!”
這太荒謬了!
她完全不能理解陸九洲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邏輯!
正在白穗氣得不行,以為對方入了魔神誌不清,想要罵上對方幾句,將他給罵醒的時候。
陸九洲的下一句話讓她徹底愣在了原地。
“那我如果不入魔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他捧著白穗的臉,目光灼熱。
“你不會。”
“你想讓我道心依舊,前途無量,你想讓我一生順遂。”
“然後你的目的達到了,你就會永遠離開我,對嗎?”
這是白穗的內心,白穗的幻境。
她心中所想,陸九洲全然知曉。
她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所為的不過是讓他們走上正軌,除此之外,她的確沒有多想。
陸九洲說的沒錯,如果他按照白穗所想的那樣一直走下去,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沒有再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
――她會離開。
白穗沒辦法反駁,在這裡,她所有的想法都在眼前人麵前無所遁形。
她沒辦法說謊。
“所以……你選擇了入魔?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永遠留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
緩了許久,白穗動了下眼眸,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看向了眼前的青年。
他瘋了,卻瘋的清醒又克製。
因為他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哪怕墮入深淵。
陸九洲沒有說話,卻也沒否認。
他默認了自己這樣偏執又可怕的想法。
這讓白穗覺得脊背發涼,渾身上下都冷得厲害。
她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整個人也在知曉了這件事後陷入了少有的失控慌亂。
“陸九洲,你這個瘋子!”
她沒辦法接受對方墮落的原因由玄殷變成了自己,這於白穗來說等同於殺人誅心。
“你把昆山當什麼了,把你師尊當什麼了?把我們當什麼了?!”
“為了你一己私欲,你想入魔便入了魔?這樣的你配做宗主親傳,昆山弟子嗎!”
白穗氣得發抖,又害怕得發抖。
這是幻境,這不是真實的――從一開始她就這麼反複告誡著自己不要深陷其中,迷失了方向。
然而這時候她也顧不得這是幻境還是真實,她現在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她要狠狠教訓對方一頓,把他給罵醒,打醒!
白穗拽著陸九洲的衣領重重砸在了一旁的樹乾上,那傷口因為這一下傷的更重,血更是止不住地流。
“什麼叫為了留住我,為了不讓我離開?你放屁!說的他媽的冠冕堂皇,實際上你都是為了自己!”
“你他媽知道老子千辛萬苦跑來昆山乾什麼嗎,你以為我真愛修行,想要什麼長生不老?我把你從那玄殷身邊拽走,不是讓你從一個深淵離開跳進另一個深淵!”
“你不是深淵……”
“閉嘴!”
白穗沒想到自己前後說了那麼一大堆,對方竟然就注意到了後麵這句。
她給氣笑了,看著眼前這張虛弱憔悴的麵容,一時之間覺得又可悲又可笑。
“你喜歡我什麼?我告訴你,那都是幻象,我隻是恰好長的和那個玄殷一樣。你喜歡的隻是我這個皮囊而已!”
在白穗的潛意識裡,這樣的幻境造成的結果無非是她自己忽略了。
她隻顧著把陸九洲和玄殷隔開了 ,卻忘了自己這張和玄殷相差無幾的臉。
她以為對方在幻境裡造成一周目失敗,入魔了的結局,是因為自己這張臉。
陸九洲是不喜歡玄殷了,而自己卻成為了一個鑄就悲劇的替代品。
之前時候陸九洲還能好好聽著,無論白穗如何打他罵他,他都可以全盤接受。
唯獨這一點他沒辦法做到。
他沒辦法接受白穗對他的感情的質疑。
“你又在胡說什麼?那個玄殷我根本就沒看見過她長什麼模樣,我喜歡你,我隻喜歡你!”
陸九洲情緒很激動,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來。
他咬著唇,眼尾泛著水汽,整個人看上去狼狽又莫名i麗。
白穗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和這個幻境裡的陸九洲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