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不光是不夜城,乃至南疆。
很顯然,這一切都是他有意為之。
他聽說過化神之境的修者可以窺探一部分天機,也就是推衍預知。
不過這種能力一般隻能用在比自己修為低的修者身上,再加上是逆天而為,極為消耗心神。
其他修者另說,若以顧止對白穗的疼愛,在她曆練之前應當已然推演了近十年的變數。
不然也不會放心讓他們入南疆。
那若是如此……
顧止的推衍之中,有沒有算到他會來南疆找白穗?
“師姐,清岫師姐。”
“什麼?”
清岫反應過來白穗在與他說話,他薄唇壓著,白綢帶下的喉結一動。
“抱歉,我在想事情,所以走神了……”
“那個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沒,我就是想問問你一會兒要睡裡麵還是外麵?”
白穗搖了搖頭,在清岫疑惑的神情之下指了指床。
“我知道你不大習慣和旁人睡一起,隻是那老家夥一聽我問還有沒有空房的時候立刻和我對著乾,說這裡就隻剩下一間屋子了。”
之前因為他中了毒腦子一直昏昏沉沉,意識也不清,所以隻聽到白穗和千手在外麵走廊爭論著什麼。
隱約聽到了什麼房間,再之後便沒印象了。
“我……”
清岫手不自覺扣著桌沿,想要說他還是和以往一樣靜修就好。
可是他身上毒素未清,短時間裡根本沒辦法運轉靈力。
那千手又怕他趁機逃走,在離開時候強行給他喂了一顆丹藥。
那丹藥是專門封住修為的,如今他和白穗一樣,不過結丹。
無論是哪種情況清岫如今都很難做到整夜靜修。
“……我睡外麵吧。”
“不過我身上還有毒,你到時候儘量不要碰到我。”
“好,那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也記得給我說,我去找那個老東西給你治療。”
白穗也沒注意清岫臉色的異樣,她利落地褪了外衫鑽進了被窩。
等到身後沒了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聲音,清岫這才慢吞吞過去,僵硬著身子躺在了床邊。
他睡在很邊緣的位置,稍微一動就能掉下去。
夜晚本就靜謐,又是在毒林深處,月色清冷,映照在了整個房間。
清岫儘量壓著心頭的情緒。
在好不容易忽略了一切,醞釀出了一點兒睡意的時候,身旁的少女悄悄摸出了玉佩。
然後她掀開了被子,躡手躡腳帶著門出去了。
白穗不知道清岫是清醒的,她原本上了床之後也想要快速入睡。
然而身體是疲憊的,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一沾上枕頭就睡。
因為隻要一閉上眼睛,白穗腦子裡便會立刻浮現出血色一片。
緊接著手腳冰冷,有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一般喘不過氣來,驚得一身冷汗。
白穗走到一處台階坐下,手中的玉佩在月光之下顯得潤澤剔透。
尤其是那個“九”字更是清晰可見。
之前時候白穗就發現了,這玉佩有著青年的體溫。
大約是上麵覆著陸九洲的神識,碰觸它就像是隔著玉撫摸他的麵頰,讓她很是安心。
“陸九洲……”
她沒有渡靈力進去,隻是摸索著那塊玉佩輕聲喚了下他的名字。
一字一頓,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尋求什麼慰藉。
也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等到冷風把她吹得清醒後,白穗這才稍微振作。
在她準備起身回房間的時候,那塊玉佩閃爍,緊接著凝成了光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那光影慢慢有了輪廓,變成了陸九洲的模樣。
他顯然也有些意外自己會出現在這裡,垂眸對上白穗恍惚的神情後愕然了一瞬,然後輕輕彎了下唇角。
“師妹……?!”
陸九洲剛輕喚了一聲,白穗直接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他。
然而光影虛幻沒有實體,她沒有撲了個空的同時沒有刹住,“砰”的一下撞在了後麵的柱子上。
“你沒事吧?我忘了與你說,這隻是我神識的一道殘影,並不是我本體。”
還沒等到身影重聚,陸九洲慌忙瞬移到了她的身邊。
他見白穗額頭紅腫一片,指尖一動,立刻凝了靈力覆了上去。
“怎麼樣,現在有沒有好些?”
“……好痛。”
白穗捂著額頭悶悶說道,說話時候帶著明顯的鼻音。
“怎麼會,我明明……”
青年話說到一半,餘光瞥見了那雙蒙水汽的琥珀色眸子,啞然失笑。
“好,你坐過來,我給你吹吹。”
他也沒點破,伸手虛虛牽著白穗坐在了一旁的台階。
白穗將捂著額頭的手放下,乖順坐著任由陸九洲哄小孩一樣哄著她。
因為沒有實體,他專門引了一縷清風過來,又配合著湊近吹了吹。
他這麼認真哄她,白穗反倒鼻子一酸,眼淚再忍不住“啪嗒”掉了下來。
穿過陸九洲的手,落在了地麵。
“看來不隻是受委屈了,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陸九洲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抬起手虛虛擦拭著她的眼淚。
“發生了什麼事情,與我說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萬毒窟附近,你們碰上千手了?被他刁難了?”
白穗點了點頭,而後想起了什麼後又搖了搖頭。
“他是刁難了我,給我使了絆子。不過也還好,兩敗俱傷,他也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她說到這裡咬了咬嘴唇,頭一次猶豫著不敢告訴陸九洲。
陸九洲也沒有催促,隻靜靜注視著等待著她的下話。
“師兄,我……我殺人了。”
白穗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這才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那個人你也認識,是之前在蓬萊秘境時候我碰上的那個塗山修者,他好像自從得知了我要前往南疆曆練,然後在穿過沙漠的時候一直埋伏等著我……我其實沒有想過殺他的,但是他要置我於死地,我怕到時候他的同伴找到他,我怕給風祁他們帶來麻煩。”
“……可是這些是我殺人的理由嗎?”
也不知道是夜裡太冷還是如何,白穗說話的時候身體在顫抖。
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也黯然。
從白穗開始曆練陸九洲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因此在聽到她說殺了人的時候他並不驚訝。
等到白穗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之後,青年柔聲開口。
“修真界弱肉強食,有時候就算你不想殺對方,對方也未必會放過你。我不想死,求生的意誌讓我落了劍。”
“可每次劫後餘生後我並沒有多高興。”
白穗一愣:“你後悔殺了對方?”
“我落劍從不悔。”
青年直勾勾注視著白穗,神情溫和,眼神純粹澄澈,沒有分毫陰霾。
“隻是殺人從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哪怕有所取舍,你做了當時最準確的決定。但是以一條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結果,不會讓人感到高興。”
“你也是這樣。因為你比他更有良知,對生命懷有敬畏,事後你才會難過。
你後悔的不是殺了他,你隻是惋惜生命的逝去。”
陸九洲湊近了些,抵在白穗的額頭,夜風穿過他的身體拂在了她的麵頰。
“師妹,你記住一點。
我們劍修的劍哪怕走過亡魂,隻要不是濫殺無辜,是為了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卻也無瑕。”
“你沒有做錯什麼,知道嗎?”
白穗不想哭的。
隻是夜裡風太輕,月下的青年眼神太溫柔,戳得她的心頭酸澀。
等到回過神來後,視野模糊,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
陸九洲也不說話,隻伸手虛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情到深處又低頭細碎吻著她的麵頰。
“嗚嗚師兄,你,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特彆玻璃心,特彆脆弱,成天哭哭啼啼的你會不會煩我?”
“我不覺得你脆弱,你還小,很多事情沒經曆過,彆看我現在這樣說的頭頭是道的樣子,我當年曆練的時候……”
陸九洲不知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聲,壓著唇角的弧度繼續說道。
“我那時候比你還天真,我去了一個村落,有個妖修變成了個老爺爺捉弄我。說是他家在山對麵,求我帶他回去,我原本打算禦劍,可他嚷嚷著恐高害怕。我沒辦法,隻得背他。”
“然後呢?”
“然後我好不容易把他背回去,那邊根本沒有屋子,他又說自己年紀大腦子糊塗記錯了,他家其實就在之前的村子。”
“所以你又把他背回去了?”
青年沒有說話,耳根的緋色卻說明了一切。
當年他修為不過結丹,根本沒辦法辨彆出那人的真身。
不過不幸之中的萬幸是那妖修隻是覺得好玩捉弄了他一番,並沒有動過殺心。
不然的話這時候他可能還不一定能這般安然待在這裡。
白穗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聲,陸九洲倒也不覺得羞惱,反倒鬆了口氣,跟著彎了眉眼。
“你總算笑了。剛才你一直哭,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低頭。”
陸九洲不明所以,卻也還是照做。
低頭的瞬間,一片陰影覆了過來。他瞳孔一縮,兩片柔軟貼在了他的唇上。
感覺不到任何溫熱和觸感,他還是緊張得喉結滾動,攥緊了衣袖。
閉著眼任由白穗親吻。
“陸九洲,你怎麼這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