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的劍歪了啊啊啊!”
“謝仙君,你禦劍慢一點再慢一點啊!”
濃墨一般的霧氣中,傳來驚恐的連聲慘叫。
燕程就是後悔,特彆後悔為什麼不能再努力一些,將傷養到可以自己禦劍呢?這輩子,他都不想再掛在任何劍修的劍下麵了!
載著兩個人,還掛著一個人的玄劍乘風破浪地在黑暗中疾馳。所過之處,邪靈紛紛退散,邪魔不見蹤影,讓蹲坐在師盈頭頂的拇指小人惆悵地歎了口氣,似乎在懊惱自己沒有發揮的餘地。
金色的陣紋不斷在飛劍的下方閃爍,如明燈燭火,引導著玄劍掠向無人可抵的深淵最深處。
驟然,一道寫滿密密麻麻金色古字的虛幻石碑出現在眼前。
那石碑上,好像是人名?
不,確定是人名!
師盈震撼地睜大了眼,連被掛在玄劍下的燕程也沉默了下來。
一道道虛幻的石碑,猶如沉默的墓牌,從他們的身側不斷掠過,有千人?萬人?亦或是更多?
浩瀚的石碑林,在黑暗中不斷顯現,又漸漸消失,最後,玄劍帶著三人衝過了一道泛著金色紋路的半透明禁製。
一隻不知哪兒來的邪魔,暈頭轉向地跟了上來,轉瞬被這道禁製給融得無影無蹤。
師盈忍不住又把大師兄抱得更緊了一些,而無人可抱的燕程默默地扒住了劍。
“下來吧。”
謝讓塵控製著玄劍降落。
這裡似乎曾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巨大的華表柱就倒在他們的不遠處,裂開的巨大地磚上還殘留著金色陣紋的痕跡。不,應該說這裡哪怕一塊碎石,都散發出磅礴強大的力量。
所以,萬年前,是怎樣強大的邪魔,讓這麼強盛的仙門都覆滅衰敗?
“我有一種很不安很危險,我們到了什麼魔窟的感覺。”
燕程忽然低聲道。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師盈忍不住抬頭,看向黑暗深處。
這裡不似不歸之墟那麼暗,偶爾有靈從半空飄過,隱隱照出巨型建築的輪廓。但不知為什麼,前方山頂的遼闊建築群給師盈一種特彆特彆危險的感覺。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扯動了一下,當即看了過去,“大師兄?你要去哪兒?”
謝讓塵的眼神原本是有些茫然的。
一進入到這裡,他就感覺前麵的建築裡有什麼在召喚自己,那種想走過去看看的願望簡直克都克製不住!
可剛一抬腳,他就被絆了一下。
緊接著,他感到自己的手腕一陣刺痛,瞬時清醒過來。
謝讓塵心情複雜地盯著還和小師妹綁在一起的右手。
剛剛割痛他的,正是那根紅線。
師盈心虛地低頭,試圖解開紅線,卻發現怎麼也解不動,不由咳了兩聲,“嗯,這裡感覺還是很危險,要不然,繼續綁著?”
謝讓塵的唇角微微揚了一下,“嗯,綁著也挺好。”
他再次抬頭,坦然和黑暗裡的建築對視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召喚他前去的力量似乎弱了下來來,可能是並不想召一送一,哦不,送二......
燕程很有求生欲地看了眼師盈,又看了看謝讓塵,“唰”一下拿出先前將他自己吊在劍下的靈索,“謝仙君,我們也綁一下?”
謝讓塵幽幽看著他。
“這地方感覺很容易走散。”
燕程硬著頭皮道。
謝讓塵將玄劍遞了過去,“你綁這裡。”
見燕程目光遲疑,師盈安慰他,“放心,劍是絕對丟不了的。”
“本命靈劍是吧?”
燕程恍然大悟。
兩師兄妹默契地沒有糾正他。
也就是在等著燕程把自己綁在玄劍上的時候,師盈感覺儲物戒裡的懸龜蛋來回晃了下。
“大師兄!”
師盈把蛋取出來,看著上麵的裂紋,驚道,“它、它、它這是要生了嗎!”
“哢嚓”“哢嚓”,蛋殼的裂紋蔓延著蔓延著卻又忽然不動了。
謝讓塵眼神凝重,給它輸入靈力,“可能靈力不夠。”
師盈也趕緊一起輸入靈力,可這懸龜蛋卻依舊不再繼續開裂,反而是陀螺一樣在她的掌心旋轉起來。
轉了幾圈後,蛋尖的部位驀地指向一個方位。
“它這是在給我們指路?”
師盈語氣遲疑。
謝讓塵微微蹙眉。
這方位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去看看?”
他道。
“我為什麼愈發覺著不安了呢?”
燕程喃喃了一句。
他是天機城燕家支脈裡天賦比較好的那種,繼承了燕家先祖窺天機的一點點天賦,平日裡在福禍的直覺上還算靈敏。
就譬如那日在天機城營地裡休息時,他莫名不想坐在自己慣常打坐的位置,偏找了一個被所有人嫌棄的角落,可也就是這個角落,救了他的命。
想起已經不在的同門,燕程低頭歎了口氣。
這口氣還未歎完,他就驚恐地跳了起來,“蛇!巨蛇!”
一條粗壯的尾巴,正正好出現在他視線前方。
這句話剛落下,那條尾巴就十分不滿地掃了過來。
謝讓塵眼疾手快地將他一把拎起,同時感覺自己的另一個胳膊被小師妹很是自覺地抱住。
再次禦劍而起的三人震撼地對上了一雙幽幽的...龍目?
“噗!”
那頭龍很是憤怒地吐出一道重重的鼻息。
師盈總覺著對方在怒罵,你才蛇,你全家都是蛇!
謝讓塵閉了閉眼,疲憊道,“我知道這裡為什麼熟悉了。這是上衍護宗神獸的休息之處!”
“上衍的護宗神獸是龍?”
師盈眼都睜圓了。
“嗯。”
謝讓塵點了點頭。
兩人說話間,這頭被驚醒的龍似乎覺察到熟悉的氣息,忽然冷靜下來,一雙龍目不可思議地看向了玄劍上的謝讓塵。
沒等幾人反應過來,這頭龍就猛地撞了過來。
師盈隻感覺自己被一顆巨大的腦袋擠到了旁邊,而因為她和大師兄綁在一起,所以這顆朝大師兄懷中蹭去的腦袋將大師兄和她一起給撞到了地上。
千鈞一發時刻,拇指小人彈出一道靈力,護住了師盈的腦殼,避免了她和地麵的親密接觸,可她依舊站不起來。
這龍,太大了!
腦袋,也太沉了!
它還完全沒點兒自己體型巨大的自覺性,蹭著大師兄的脖子就不走了!
“救!”
同時被帶趴下的燕程艱難吐出一個字。
他被一條尾巴重重壓著根本爬不起來,十分懷疑這龍是故意的!
謝讓塵艱難地把這顆龍腦袋撐起來,與巨大的龍目對視著。
嗯,這龍是挺眼熟的,但他想不起來。
從謝讓塵的眼神裡,這條巨龍似乎讀出自己被遺忘了,一雙大眼睛迅速蓄上淚水。
“啪嗒”一顆眼淚落下,直接將謝讓塵和師盈給全淹進了水裡。
“大師兄!”
師盈艱難道,“你說說話!隨便說一句哄哄它啊!”
這龍再哭下去,他們就要被淹死了!
謝讓塵深吸一口氣,用空出的那隻手,摸了摸龍角。
巨龍很是自覺地歪頭,在他的掌心蹭了下。
謝讓塵一怔,再一次抬手,虛虛抱了抱這顆大腦袋。
師盈看得十分羨慕,合理懷疑這龍是大師兄接生的!哦不,孵的!
想到這裡,她略微有些期盼地看向手中的懸龜蛋,可這顆沐浴了龍眼淚的龜蛋滿足地在她的掌心橫躺著,完全沒破殼的意思了。
“能,能讓它挪挪尾巴嗎?”
燕程在一旁艱難道。
謝讓塵看著巨龍,巨龍不情不願地飛了起來。
“謝謝。”
燕程滄桑地爬了起來,默默地遠離這條巨大的龍。
“我要去陣門。”
謝讓塵安靜地看著黑暗中的巨龍道。
巨龍的眼神有些沮喪與失落,卻還是將尾巴伸了過來,示意他們拽著它的尾巴。
被這條巨龍帶著飛至半空,師盈愈發感覺到這裡的死寂與莫名的...恐怖。
“這是什麼?”
燕程顫聲將龍尾抱得更緊了。
巨龍有些不耐地噴出一口氣,忍住了將人甩下去的衝動。
師盈也有些背脊發涼。
此時,他們飛到了那片讓她感到很不舒服的建築群上空。這些宮殿大多隻剩下了承重的柱子,可以清晰地看見裡麵漂浮著的靈。
身上散發著微光的靈,坐在一口口玄色的棺材上,好奇地朝著天幕看來。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活人的氣息,一隻棺材驟然被掀開。
那裡麵躺著的......
師盈眼瞳微縮。
那是一名穿著紅色內襟,玄色寬袖外袍的修士,睜著一雙灰蒙蒙的眼,與她對視著。
驟然,這名不知是死是活的修士微微撐起上半身,似乎想出來,卻被坐在棺材上的靈一拳頭揍了上去,然後將棺材重新推好,動作嫻熟而迅速,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巨龍也很嫻熟地一尾巴,嗯,一尾巴甩到一半,似乎想起尾巴上還拖著三個人,又悄悄地收了回來,加快速度將他們送到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浮島旁邊。無數柄劍正漂浮在這浮島周圍,未靠近就感覺到肅殺與冷意。
“上衍劍塚?”
師盈盯著浮島後方那柄巨大石劍上的古文字。
她剛讀完這行字,石劍上金紋閃動,以劍尖所插的地方為圓心,以外圍密密麻麻的劍為陣眼,迅速擴張成一個金色的大陣。
“大師兄,這就是那個陣門了吧?”
師盈詢問道,“我們要怎麼過去?”
說話的時候,她看著的是拇指大師兄。然而這次,拇指大師兄目光茫然,顯然一無所知。
嗯?居然不知道?
師盈後知後覺意識到,大師兄死去的時候,這個陣可能還沒有。那就是大師兄附身在劍身上以後的事了?
“讓老夫幫忙嗎。”
蒼老的聲音,就在這時忽然插話道。
“誰在說話?”
死地裡忽然冒出人聲,這也太可怕了!
師盈顫巍巍順著聲音來源看了過去,發現一柄劍旁邊,不知何時浮現了一個老頭。
這老頭的狀態不似活人,卻也不太像靈,而且看起來略眼熟。
“昆侖弟子?”
老頭的目光停駐在師盈穿著的門派服上。
“您是昆侖的前輩嗎?”
師盈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哈哈,或許你可以喊老夫一聲祖師爺。”
老者負手笑道。
“淩雪宮...前輩?”
師盈懷疑自己記憶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她真不記得淩雪宮有這麼一位祖師爺!
“您是昆侖創派祖師?”
謝讓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道。
“創派祖師?”
師盈想起那白胡子老頭說昆侖創派祖師爺不知所蹤,卻原來到了上衍舊地?
“等等,我記得祖師爺的畫像,可年輕可好看了!”
師盈脫口而出。
“嘿,誰沒年輕過呢。”
老頭有些不意思地摸了摸臉皮。
隨即,他感到一道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即收斂笑容,下意識道,“謝......”
吐出一個字後,這位祖師爺驟然清醒,目光複雜地看向謝讓塵,頓住了未說完的話。
“祖師爺,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又怎麼進了上衍舊地?”
師盈忍不住追問。
她能感覺到祖師爺的衰老是真實的,甚至有一種祖師爺其實已經肉身隕落的直覺。
“我本就是上衍弟子,為何不能進來?”
老者挺直了胸膛。
“您是上衍弟子?”
師盈喃喃重複了一句,忽然覺著不是特彆的意外,甚至有一種在意料之中的感覺。
“那日,我這個幸存者,就是從這個陣門離開。”
昆侖祖師目光複雜地看了眼背後的金色巨陣,又轉頭看向下方的宮殿群,“但我的同門全部埋葬在這裡。離開那日,我就想啊,嘿,等將上衍功法傳承下去,就回來守著他們。”
師盈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你們運氣還不錯,老夫尚且有力量幫你們再開一次陣。”老者絲毫沒有詢問他們是因何來到這裡的意思。
又或者說......
師盈忍不住看了眼大師兄。
這位祖師看大師兄的眼神帶著欣慰和高興。她總覺著,祖師爺這麼積極地想送他們離開,很大原因是因為大師兄。
謝讓塵注視著老者,緩緩道,“元神的靈力有限,前輩這樣消耗,恐怕撐不了多久,還是將開啟之法告知我,讓我們自行嘗試。”
“前輩?”
老者一怔,“哈哈”笑了兩聲,笑得身影都有些虛了,這才擺擺手,“莫要這樣叫我。”
“我們是舊識?”
謝讓塵沉吟了一下。
“你可是老夫親自捧出的這道門!”
昆侖祖師得意地“嘿嘿”了兩聲,“親自封印在了光華境!”
是錯覺嗎?怎麼這語氣還挺驕傲的?
師盈盯著這位儼然有大師兄迷弟傾向的祖師爺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前輩,知道陣門的修士多嗎?”
那名隱藏在幕後想要打開門的修士顯然對古修真界十分了解,也就是說,要麼從某個途徑獲得了這些尋常人不知道的訊息,要麼就是用某種方式活了萬年的老怪物!
昆侖祖師聽完發生的事,皺眉道,“不應當,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想重新融合兩界,有前輩大能在兩界分開時,以身殉道,抹掉了這部分的全部記載與記憶。除非有人和老夫一樣,正好在上衍的封魔禁製內,沒受到影響,還正好僥幸活下來,通過這個陣離開。”
“難道沒可能嗎?”
師盈遲疑道。
“老夫能活下來,全靠著這劍!”
昆侖祖師盯著玄劍,眼神滄桑而落寞,“當時,老夫翻遍了整個上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了。”
“噗!”
巨龍又重重噴出一口鼻息。
“你不算人!”
老者斜著眼看著它。
哇,那就是說,這條龍獨自在黑暗裡生活了萬年,還真可......
師盈對巨龍剛升起同情之心,就聽見昆侖祖師補充,“你們莫要被它體型騙了,其實它還是頭幼崽,就是被謝...被喂得太好了,看起來大!先前啊,這小家夥受了重傷,被封印著在修養,這幾日才醒來,許是感應到你來了。”
最後一句話,老者是看著謝讓塵說的。
師盈感覺這位曾是上衍弟子的昆侖祖師有著千萬句話想要和大師兄說,最後卻隻是擺了擺手,“夜長夢多,來,你看著我標記的陣眼,跟著我一起依次注入靈力。”
說話間,一柄柄懸浮在巨陣上充當陣眼的劍,逐一閃爍起瑩瑩光輝。
就在這個時候,師盈忽然察覺到危險,幾乎是下意識放出了全部避雷針。同一時間,對危險有著百分百直覺的燕程也丟出一把符篆。
然而,這些符篆瞬時被黑色的火焰灼燒為灰燼,避雷針上的電光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閃爍流轉起來。而那個由劍組成的陣門上,所有斷劍全部亮了起來!
劍氣橫掃之處,緩緩浮現出一道影子。
一個黑色的扭曲的影子,似邪靈,卻又給師盈的感覺比尋常邪靈要強悍許多。
“糟了。”昆侖祖師聲音焦慮,“它想從這出去!”
金色的光點從金色石碑上飄了出來,散發著螢光的靈也從廢墟裡一個接著一個鑽了出來,每一片碎石瓦礫上,都亮起金色的紋路。
這片死寂之地,因為這個黑色的影子,驟然活了。
“這是什麼邪魔?”
師盈把避雷針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柄流轉著紫電的細劍,對準了影子。
不夠,她感覺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劫雷還不夠將這影子消滅。
“這是最強的那個邪魔的一部分靈。”
昆侖祖師歎了口氣,看了眼謝讓塵,“我們也稱它為...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