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大胡子攝影師臉上。
從剛才那短暫的對話中，高馬尾女生很快就捕捉到了言知曉的言下之意，她先是微微瞪大了眼睛,露出錯愕的神情,接著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嫌惡，再次看向攝影師的時候,神情已經冷了下來。
“她說的是真的嗎？”
麵對高馬尾女生的追問,大胡子攝影師麵上卻沒有任何慌亂的神情,他皺著眉頭,露出被冤枉的憋屈無奈表情，“我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聽到大胡子攝影師的搪塞，言知曉反倒沒有一絲怒火,而是平靜地重申了自己的訴求，“其實沒有爭辯的必要性,我隻想要看一看,我們這位‘大攝影師’究竟拍了多麼出眾的照片。”
大胡子攝影師麵對言知曉的追問,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臉拉得老長,“你這是在質疑我作為攝影師的職業素養。”
言知曉嘴角微勾，眼裡卻沒有任何笑意，“老師言重了，我不過是好奇成片效果罷了。”
“我入行三十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無理的要求。”
聽見大胡子攝影師用自己的年齡和資曆來壓人，言知曉也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那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時代在變化。”
高馬尾女生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臉上的神色飛快地變動著。
今天請來負責拍攝的攝影師在娛樂圈和時尚圈深耕多年,和多位頭部的大導演和頂尖時尚雜誌都有過多次合作，是出了名的脾氣大，在拍攝場地裡直接檢查他的攝像機，無論能否找到作為證據的照片，這次的合作都鐵定不能繼續下去了。
高馬尾女生沉默了一會兒，看似思考了很久，實際上也不過是幾分鐘，她最終還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我想要提前看一下現在的拍攝進度，麻煩杜老師給我調一下剛剛拍攝的照片。”
聽見高馬尾女生這句話，言知曉的神情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一下，大胡子攝影師的表情卻在瞬間變得無比難堪。
儘管高馬尾女生這句話沒有明確地將矛頭指向大胡子設計師，但在言知曉和大胡子攝影師僵持的時候，高馬尾女生的這句話卻相當於毫無疑問地選擇了她更相信的那一邊。
大胡子攝影師當場就漲紅了臉，怒極反笑，“我入行三十多年，卻還要被兩個毛頭小子呼來喚去，你們以為你們算老幾？一個還沒有正式出道的十八線小藝人，一個沒有自己代表作的設計師。登上《NO.1》的獨立設計師，隕落的不知凡幾，就憑你的設計，我等著你被時尚圈掃地出門的那一天。”
大胡子攝影師的後半段話很明顯是針對高馬尾女生的，但是她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這就不勞您費心了，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這話直接當麵影射大胡子攝影師年紀大了，讓在旁邊的言知曉眼裡忍不住閃過一絲笑意。
“這次的單子，我不乾了！”說著，大胡子攝影師便氣衝衝地帶著自己的攝影機轉頭就走。
但言知曉卻在這時候出聲，“還是要麻煩大攝影師將您的攝影機留下，我們才好觀摩您的傑作，不是嗎？”
聽見言知曉的聲音，大胡子攝影師卻並沒有停下，腳下的步伐慌亂了一瞬，走得更急了，但言知曉又怎麼會讓他就這樣離開呢。
高馬尾女生假如剛才還有些猶豫，但從她選擇站在言知曉這邊，對大胡子攝影師發難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因此，當大胡子攝影師落荒而逃的時候，她並沒有停在原地，而是拔腿去追。
就在攝影師即將走進通道的時候，他的麵前卻出現了兩道身影，攔下了他的去路。
穿著一身孔雀藍長裙的鐘月用目光快速在拍攝場地裡掃了一圈，“出什麼事了？”
原來剛才鐘月終於完成今天拍攝的妝造，就注意到薄微熹不對勁的神情，加上言知曉去拍攝已經有一段時間，還沒有回來。鐘月直覺有些不對，便拜托了工作人員領著她到拍攝場地先看一眼，當然理由說的是“提前熟悉一下拍攝環境”。
結果一來到拍攝場地，就對上了這樣古怪的局麵。
在被鐘月攔下後，大攝影師麵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灰敗了下來。
假如說麵對設計師和言知曉，他還有膽量耍橫的話，那麼麵對鐘月，他即便想要耍脾氣，也要掂量掂量後果。
更不必說，跟隨著鐘月來到拍攝場地的，還有《NO.1》雜誌的副主編。
時尚圈是一個圈，他一旦今天在《NO.1》雜誌的拍攝場地不給出理由地離開，明天他這樣不守信譽的名聲和事跡就會傳遍整個時尚圈。
對他雖然算不上致命打擊，但也絕對稱得上傷筋動骨。
《NO.1》雜誌的副主編是一位三十多歲雷厲風行的職場女性，在鐘月、設計師和言知曉三人的注視下，她當場就收了大胡子攝影師的攝像機，等到她看完攝像機裡的照片後，這位副主編的臉色已經徹底地黑了下來。
她當即拿出手機，走到通道裡打電話，不過十分鐘左右，她重新從通道裡回來，神色無比冷酷。
她對著大胡子攝影師微微一笑，“很高興地通知你，我們《NO.1》雜誌這一次，以及之後，和你的合作都徹底結束了。”
大胡子攝影師黑著臉，色厲內荏道，“你們不能這麼做，我們之前簽署了合同，你們這是違約。”
“不，”副主編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合同上標明了對你的職業道德要求，你違反了，因此，我們這是合理解約。”
“你們的拍攝是有時間限製的吧？將我解約了，你們現在能找到人替代我嗎？”大胡子攝影師抱胸冷笑。
“這一點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剛才已經聯係了另一位攝影師，她很高興能夠再次和我們合作，並且不介意接你的單。”副主編顯然不吃威脅這一套，麵對大胡子攝影師的這套說辭，隻是冷笑。
見大胡子攝影師還想要為自己辯護，副主編的神色徹底冷下來，“如果你拒絕解約，我們將考慮把這個消息，在業內公告出去。”
大胡子攝影師在聽見那一句“業內公告”的時候，神色徹底慌張了下來，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狡辯的話也咽了下去，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麵前的幾人臉上定了定，咬著牙，“算你們狠。”
經過了剛才那一番變動後，拍攝場地裡的工作人員重新忙碌了起來。
大胡子攝影師走的不止是他一個人，還有由他帶來的包括燈光師在內的一整套拍攝班底和拍攝設備，因此這時候工作人員都重新回到了拍攝場地裡忙碌。
包括高馬尾的女生，或者說，這一次的設計師，在臨時改換設計師後，她也需要重新調整很多相關的事項。
在處理完大胡子攝影師的事情後，《NO.1》的副主編行色匆匆地離開，言知曉則跟著鐘月回到化妝間，等待著接替大胡子攝影師的另一位攝影師的到來。
***
一個小時之後，新的攝影師帶著她的團隊趕到了拍攝場地。
居嘉莉見到那位新的攝影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露出驚訝的神色。
對上言知曉眼裡詢問的神色，居嘉莉附在言知曉耳邊，輕聲說，“還記得我在來的路上和你們說的，去年八月，《NO.1》雜誌用鮮花作為主題的那一期月刊嗎？這位攝影師就是那一期的攝影師。”
隨著居嘉莉小聲的科普，言知曉大概了解到，這位叫任衣斐的攝影師是一位徹徹底底的性情中人。
儘管她拍過不少出名的時尚大片，包括時尚雜誌的封麵內頁，以及各種時尚廣告片，但是她卻將時尚拍攝作為糊口工具，而她最喜歡的是拍攝自然風光，甚至自費拍了一部記錄珍稀保護動物生存現狀的紀錄片。
而這一次她會這麼爽快地答應拍攝，一方麵是她正好在這附近，另一方麵則是設計師的設計理念正好可以和她撞上。
在任衣斐來到現場後，很快，在場的所有人都見識到了轟動一時的天才攝影師的魅力。
在趕到現場後，任衣斐和這一次的設計師，紮著高馬尾的文一璿，兩個人簡直是一拍即合，隻需要寥寥幾個字就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壓根不需要多餘的解釋。
任衣斐一邊和文一璿交流著，一邊在稿紙上用速寫的方式快速勾勒出大概的畫麵示意圖，給文一璿說明自己的想法，而文一璿也能夠在轉瞬間明了她的意思，並且產生新的靈感。
任衣斐和文一璿碰頭在一起，討論了不過十分鐘，任衣斐手中已經有了一疊速寫示意圖，兩人迅速將接下來新的拍攝方向定了下來。
和之前的大胡子攝影師不同，任衣斐能夠迅速地找出女孩們的魅力點，以及她們在麵對鏡頭時的問題，並且非常善於用語言啟發和鼓勵模特。
薄微熹身上是一身白裙，上麵墜著層層疊疊的雪白羽毛，而她的頭發也做成了編發，用羽毛形狀的發飾進行修飾。抹胸的設計很好地展露了優雅的肩頸線條。
在任衣斐攝影師的指導下，薄微熹站到了沒到膝蓋的水池中，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的肢體是肉眼可見的緊張，任衣斐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但是相比於之前大胡子攝影師的嗬斥式指導，任衣斐的方式則要溫柔得多。
“你之前是練過舞蹈嗎？感覺你的肢體很舒展，可以找一下練舞時候的感覺。”
“你的肩頸線條很好看，不要浪費了，美的地方就是要大大方方地展露出來。”
“想象一下，你是一隻天鵝，自由自在地在湖麵上遊行……”
“你的半側麵很好看，或許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側一下身體，讓我拍一下你的側麵嗎？”
任衣斐在開始拍攝後不久，就留意到薄微熹似乎不太願意在鏡頭前展示自己的身體，甚至會做出抱胸這樣的防禦性動作，但是她也沒有不耐煩，或者是直接說出來，而是用語言的方式，慢慢地引導著薄微熹。
在任衣斐的幫助下，薄微熹的情緒慢慢地鬆弛下來，抱在胸前無處安放的手臂也慢慢地舒展開，她微微半側著臉，將自己精致的鎖骨、從肩膀到手臂的線條，都展露出來，在她微微合眼的那一刻，仿佛在水中沉睡的白天鵝。
任衣斐抓住機會按下快門，將這一張在攝像機裡珍藏。
“很好！就是這樣的狀態！”
在任衣斐的鼓勵下，薄微熹的狀態越來越放鬆，慢慢地找回了之前拍宣傳照時的狀態，臉上也慢慢開始浮現出笑容。
她在水池中換了很多姿勢，都被任衣斐收入了攝像機中。
在薄微熹的單人照結束拍攝後，接著任衣斐卻沒有按照先前大胡子攝影師的順序進行拍攝，而是讓居嘉莉也進入水中，和薄微熹一起拍攝一組雙人照。
居嘉莉身上是一條黑色短裙，和薄微熹身上那一條裙子的款式、設計都有比較明顯的差異，但是當她進入水中，在任衣斐的指導下和薄微熹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她們兩人卻仿若湖水中的雙生花。
“就是這樣！非常好！”
任衣斐的眼睛發亮，她不停地按動著快門，指導著居嘉莉和薄微熹在水中做出一個又一個的姿勢。
在任衣斐拍攝的時候，言知曉在旁邊，既是在等候，也是在觀察。
在幾組拍攝結束後，言知曉大致摸清楚了任衣斐的攝影習慣。
儘管任衣斐已經繪製了一堆的速寫示意圖，但是在實際拍攝的時候，她也並沒有讓模特完完全全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去走，而是在她需要的那個框架中，給予模特一定自主性，讓模特有機會能夠適當地自由發揮。
這樣的方式既把控了拍攝的總體方向，又能夠讓模特在放鬆的狀態下，在鏡頭裡呈現出更為自然的姿勢和表現。
這一次，任衣斐將言知曉的單人照拍攝放在了這個環節的最後部分。
在任衣斐的指示下，言知曉走進了她的拍攝現場。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巨大的純黑籠子，工作人員打開了籠子側邊的門，引著言知曉走進了籠中。
除此之外，現場再沒有其他道具和提示。
“你要表現的，是一隻被困在籠中，渴望自由的鳥。明白嗎？”
聽見任衣斐的指點，言知曉點點頭。
拍攝硬照對於言知曉來說，最難的是如何將自己的情緒帶入進去，但是對於此，言知曉也有其他的法門。
她在腦海裡從自己的曲庫中快速調出了一首講述逆境後依舊要奮勇向上立意的歌，並且在大腦中哼唱了這首歌的前半段，講述逆境的那部分，等到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神裡已經充滿了處在困境中的無助和悲傷。
任衣斐的鏡頭對在言知曉臉上，在她抬起頭，露出這般眼神的瞬間，任衣斐就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誇獎道，“很棒的眼神。”
但是下一瞬，任衣斐拍了幾張照片後，就皺起了眉頭。
“好像還是差了點什麼……”任衣斐輕聲喃喃著，目光在關在籠中的言知曉身上停留了良久，忽的像是發現了重點一樣，大聲地喊了起來，“將高跟鞋脫下！快！”
剛說完，任衣斐又轉向拍攝場地旁邊的工作人員，“我需要玫瑰花瓣！足夠在籠子裡麵的鋪厚厚一層的量。”
接著，任衣斐又對拍攝場地進行了臨時的改動和調整。
等到現場重新布置完成，言知曉在任衣斐的指點下，跪倒的玫瑰花瓣中，雙手扶著籠子邊緣。光線越過籠子，落在言知曉麵前的那一片空地上。
而言知曉的眼中，充滿了悲戚和渴望。
在這個瞬間，任衣斐感覺自己畫在速寫稿紙上的示意圖仿佛活了過來，出現在了現實中，她下意識地開始叫好，隨著不絕口的稱讚聲，她的手指不斷地按下快門，一張張充滿了悲劇性美感的照片在任衣斐的鏡頭下飛快地定格。
“太精彩了！”任衣斐拍完言知曉這一組單人照，心滿意足地放下攝像機，“一次完美絕倫的表現！”
不僅僅是任衣斐，在旁邊通過實時傳送的電腦看到剛才那些單人照的文一璿，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言知曉從籠中站起，在結束拍攝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頹廢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明明和剛才是一樣的妝造和裙子，隨著她的麵上露出笑容，她周身的氣質也隨之一變。
神使鬼差地，任衣斐憑借著自己作為攝影師的直覺，重新拿起攝像機，按下快門，記錄下了這個瞬間。
***
在結束了這一次拍攝後，任衣斐還給選手們單獨塞了自己的名片，輪到鐘月的時候，任衣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伸出雙手和鐘月來了一次擊掌。
直到這時候，選手們才知道，鐘月和任衣斐屬於老相識了，這一次也是鐘月第一個想到了任衣斐應該正在這個附近拍攝，因此向《NO.1》雜誌的副主編提出了讓任衣斐來臨時代替拍攝的建議。
任衣斐搭著鐘月的肩膀，笑眯眯地開口，“這一次的成片一定非常精彩，到時候這一期《NO.1》雜誌出售了，你們可要記得人手一本哦。”
聽見任衣斐這句話，和她相熟多年的鐘月一挑眉，下意識地回懟了過去，“那個時候她們還在星耀基地裡進行拍攝，沒地方去買雜誌，你就不能直接送進來嗎？就幾本雜誌還要她們自費，你摳門不摳門。”
“說不定呢，到時候我要是淘汰了，就可以自己去買雜誌了。”衡青彎起眼睛，將“淘汰”說得坦坦蕩蕩。
隨著節目越向後播出，選手們的心態也逐漸開始出現了兩極分化的狀態。
有些選手現在對於和“淘汰”相關，甚至單純隻是諧音的字，都會下意識地過敏。也有些選手像衡青這樣，麵對舞台拚儘全力，但也認清楚自己現在的排名情況，徹底擺平心態。
除了任衣斐外，文一璿也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參與拍攝的模特和工作人員們。
接過文一璿的名片後，言知曉看著上麵的介紹——
現在不知名但之後一定會發達的一百零八線設計師。
言知曉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名片上印上這麼長的頭銜，讓她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文一璿看著言知曉的反應，微微偏頭，露出笑意，“剛才那個討厭的大胡子說的話，我不信。我相信我之後一定會成為有名的設計師。”
“嗯，我相信你。”言知曉用力點點頭。
卻沒料到文一璿反問道，“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