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溫雅等人對新生活適應良好, 但法海卻有些不適應,甚至生出了想要離開的念頭。
原因無他, 實在是……再留下去,他可能就要破戒了。
佛像之前,法海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心經,想要壓下這段時日裡越發浮躁的心思。
他從不覺自己是這等心智不堅定之人, 縱是少年懵懂之時,青蛇百般手段,讓他接連破了嗔戒、葷戒、殺戒, 但青蛇最想要他破的色戒,他始終不曾心動分毫。
但現在?
合著他當初是沒有遇上對的人嗎。
法海心中慚愧, 幾乎不敢抬頭看殿上慈悲的佛陀。
他跪在蒲團上,目光發怔, 久久不動,直到有人自身後將他擁住。
法海脊背一僵,幾乎是下意識想要掙紮。但跟一條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龍比力氣, 法海禪師縱是佛法高深,也抗不過蕭明晟。
“禪師。”蕭明晟眸中含笑,不動聲色地將法海的反抗壓下, 溫聲道:“給朕講一個故事啊。”
法海耳根泛紅,卻是鎮定無比地道:“陛下先放開貧僧。”
“禪師,給朕講個故事啊。”蕭明晟選擇性無視了法海的話, 繼續道, “就講講那個‘舍身飼虎’的故事, 如何?”
法海:“……很久以前,國王有三個王子,摩訶富那寧……”
法海語速飛快,幾乎是一口氣將舍身飼虎的故事給蕭明晟講了一遍,但蕭明晟依舊沒有放開法海的意思,反而做若有所思狀,道:“哦,我佛慈悲啊,這是不是就跟之前江湖上流傳的那個慈航靜齋傳人碧秀心以身飼魔石之軒一個道理啊。”
法海:“……荒唐。”
是的,這是法海得知慈航靜齋原是佛門清淨地,傳人嫁給石之軒還能夠被江湖稱頌以身飼魔時唯一的感受。
這算是哪門子以身飼魔,不就是動了凡心,還俗嫁人嗎。
“朕倒是覺得不錯啊。”蕭明晟懶得管碧秀心與石之軒之間的恩怨情仇,隻在鋪墊了一番後揭開了自己的想法,“禪師,有興趣‘以身飼龍’嗎?”
法海:“……”
“朕現在可是千古暴君啊。”蕭明晟強調,“犧牲你一個,換盛世太平,乾不乾?”
法海:“…………陛下。”
“叫我明晟。”蕭明晟收緊手臂,相當愉快地蹭了蹭法海的頸項。在見到那處皮膚倏然變紅後,他的心情更加愉悅了。
這段時日裡,法海的猶豫一直被蕭明晟看在眼裡,但一直等著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索性就主動出擊了。
這個人,合該是他的。
這是蕭明晟第一眼看到法海時的感覺。
蕭明晟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語氣中難免帶上了笑意,道:“禪師一直不肯告訴朕你俗家姓名,不若,朕給你取個小字?”
“陛下……”
“敏之,如何?”
法海手指一錯,絲線迸裂,白玉菩提佛珠“劈裡啪啦”地掉在了佛前的地麵上,骨碌碌地滾到了角落中。
蕭明晟就像是沒看到這一幕一般,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法海的耳廓,道:“朕第一眼瞧見禪師便覺得這二字格外襯禪師,你說好不好,敏之?”
【你說好不好,敏之?】
【明晟……蕭……明晟……?】
法海的眼眸有刹那的恍惚,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起,末了,浮在眼前的竟是恍若隔世般的二十多年前。
年少時的他還沒有剃度,沒有佛號,哪怕他幾乎是從小在金山寺長大,他卻是一眾師兄弟中唯一那個留著滿頭煩惱絲的俗家和尚。
君寶,石君寶。
師父,師兄弟們,都叫他君寶。
君寶師弟,君寶師兄。
五歲時就被接上金山寺的石君寶對寺外的花花世界並沒有好奇之心,他依偎在師父的懷裡,沉浸在佛法經綸之中。
他喜歡金山寺,想要一直一直留在這裡。
於是,他摸著自己的頭發,問師父,為什麼不給他剃度,為什麼不讓他正式出家。
無難禪師的目光既有喜愛也有歎息,他輕撫石君寶的發頂,溫聲告訴他,他塵緣未了。
與佛有緣,卻塵緣未了。
沒有人,哪怕是作為他師父的無難禪師,能夠為他剃度。
塵緣未了。
他曾經以為他的未了塵緣應在了俗世的父母身上,應在了為他招惹一身孽緣的青蛇身上,可在此時,他恍惚意識到,他未了的塵緣其實是應在了明晟身上。
多奇怪,竟是兩個字便讓他徹底動搖。
法海出神地盯著身前的那顆白玉菩提佛珠,猶豫了許久,他終究沒有將它拾起。
他的心已經亂了。
當真,胡鬨。
法海眼眸微闔,長長地歎了口氣。
“敏之,敏之,嘿,小和尚。”蕭明晟鳳眸微彎,手指像是上癮一般撥弄著法海的耳垂,刻意在法海耳邊喚著這個名字。
“陛下可能誤會了。”法海睜開眼睛,目光平靜,他抬手抓住蕭明晟作亂的手指,道:“貧僧已算不得小。”法海看向蕭明晟,平靜地道,“貧僧今年四十又二,已是不惑之年。”
這個年紀,可不像是會惹男人喜愛的年紀。
“咦,很巧呢。”蕭明晟反手抓住法海的手指,“朕……年歲的零頭,也是四十二歲呢。”
蕭明晟一臉“好巧,真有緣”的表情,直讓法海滿心無語。
好半晌,他低下頭,忽然輕笑了一聲,似是自語一般道:“是很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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