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他,放過自己,是林詩音曆經五年做出的選擇。
傷害表哥,她也會疼,可疼的都是腐肉,那些腐肉唯有親手剜出才能夠得到一個痊愈的可能。
“我不難過。”
林詩音恍若自語一般道。
“你心中有數便好。”蕭明晟語氣平靜,“我和敏之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個世界上。”
“我能照顧好自己。”林詩音語氣篤定地道。
她已經不是五年前以為嫁給龍嘯雲才是唯一出路的林詩音了。
蕭明晟不再多言。
李探花對林詩音有情,林詩音依舊對李探花有愛,如今那龍嘯雲已與李探花反目,還成婚生子,不會再是他們之間的阻礙。隻是,林詩音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兒。
今日李探花可以為了病入膏肓的龍嘯雲放棄林詩音,那麼,明日他就能夠為了虎嘯雲、王嘯雲再一次放棄林詩音。
林詩音依舊愛他,卻無法再相信他。
這樣的事情,本就不該出現在愛侶之間。
如此,又過了兩年。
彼時,蕭明晟和李尋歡已在林詩音眼前消失,據說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林詩音雖然不舍,但帶著他們兩人為自己準備的東西,林詩音高昂著頭,踐行著自己曾經許下的願望。
這幾年裡,江湖中發生了不少事情,比如在保定府建起了一個興雲莊,贏得偌大聲名的龍嘯雲龍大爺因為被發現與奸人勾結,並非一位高潔大俠而身敗名裂,竟舍下家中妻兒,自己遁逃而出,卻被發現橫屍野外。
妻兒變賣家產,隱姓埋名地離開了保定府,如今不知在何處。
比如二十多年前為禍江湖的梅花盜再現,是小李飛刀李尋歡破除了梅花盜的陰謀,還江湖一個朗朗乾坤。這一下,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傾慕小李探花的人品才學武功。
可是,這一切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林詩音坐在官道旁的一家酒肆中,吃著三文錢一碗的蔥油麵,易容後的臉蛋風塵仆仆,瞧上去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趕路青年,半點也沒有當初閨閣美人的模樣。但她卻活得滿足,心滿意足,就連心中的傷口都能夠隨著見證各地盛景而漸漸彌合。
人生在世,豈能事事如意,在大沙漠中吃過沙子就能夠領略到這一碗普普通通的蔥油麵有多好吃了。
就在這時,有人坐在了林詩音的對麵。
林詩音沒有抬頭,在這樣的小店中,拚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吃完了麵,她得儘快趕進城去,這兩日露宿郊外的日子可不好過。
林詩音吃完了麵,正待結賬的時候,對麵那個默然坐在椅子上,始終不曾開口點餐的人忽然開了口,聲音略帶些沙啞,隻一句便讓林詩音握著銅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這位公子,往何處去啊。若是可以……能一起搭個伴嗎?”
林詩音無意識收緊了手指,她轉過頭,看向坐在她對麵的人。
那是一個明明麵容清俊,瞧著年紀不算大但兩鬢卻染上了霜雪的青年。他一定是經曆了不少苦楚,所以才會落得如此蒼白而憔悴。但他的眼睛卻很好看,就像是被春風揉皺了的一泓清泉,帶著勃勃的生機。
林詩音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心中近乎怨恨地想道:怎麼會是他,他怎麼找來了!
可她心底卻有一個聲音發出了近乎喟歎的低語:他來了,他終於找來了。
透過這張輕薄的□□,林詩音平靜地看著對麵的男人。而男人雖然在笑,但他的呼吸不知何時已經屏住,心臟跳動的律動如同急促的鼓點。
片刻後,林詩音垂下眼,慢慢地道:“腳長在你的腿上,你想去哪裡,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語氣是十足的不客氣,卻讓青年長長地舒了口氣。
“多、多謝。”
林詩音扯了扯唇角,她無意識把玩著手中的銅錢,她想到了小表哥跟她說過的話。
他說,詩音,彆讓自己後悔。
她若放下,他為她感到高興。
可她若是放不下,他也能夠理解。
總之,彆讓自己後悔。
這是最後一次。
林詩音告訴自己,而後她抬起眼,直視青年的眼睛。
再信他最後一次。
***片段式番外***
【回家】
“成化四年正月初三。”李尋歡用著嚴肅的口吻將自己從路過行人口中問到的東西轉述給蕭明晟,雖然以著蕭明晟的耳力,他對那個行人的答案聽得真真的,但李尋歡還是一臉鄭重地重複了一遍,“李家二少突發惡疾,未能殿試,禦醫看過,囑其靜養。”
頓了一下,李尋歡分析道:“這個應該是我。”
科舉殿試是躍龍門的最後一步,因故缺席,彆的好說,就怕在皇帝那裡掛了惡名。所以,在李尋歡決意放棄殿試的時候,李尚書給他弄出來一個突然惡疾的名頭。至於靜養,那恐怕就是李家找不到李尋歡後拿出來的幌子了。
總不能說李尋歡爽了殿試後就搞起了失蹤。
蕭明晟輕笑一聲,伸手握住了李尋歡的手,溫聲道:“放心,這個就是你的世界,該走了,爹娘兄長還有表妹一定很擔心你。”
“嗯。”李尋歡用力點頭,抬腳上前,敲開了李園的大門。
李尋歡看著慢慢瞪大了眼睛的門房,粲然一笑,道:“我回來了。”
*
【親事】
“所以,這就是你不願應下和詩、咳。”李尚書一臉深沉地瞪視著李尋歡,差點提起兒子和外甥女那未成形婚事時被一旁的李夫人懟了一手肘,連忙咽下了這可能影響林詩音名節的話,強行改口道,“這位蕭公子確是人中龍鳳,你眼光倒是不錯。”
自從李恒文如他所願地考回來一個狀元後,李尚書的心境就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寬和狀態。即使李尋歡給他搞出一個臨殿試脫逃的混賬事,他也隻是捏著鼻子給小兒子收拾爛攤子。
當然,主要是當時李尋歡的臉色太嚇人了,李尚書哪敢押著他去殿試。
哪怕如今李尋歡給他弄回來一個男媳婦,李尚書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兒子太能夠隱瞞。這種事情,他不信之前沒有征兆。
又不是什麼大事。世家子中多得是這種雅事,李尚書雖然不感興趣,卻不會死命攔著兒子。
反正不會影響到兒子日後的娶妻生子,就當多了一個兒子。
李尚書淡定地想道。
不過,等李尚書得知他們兩個真正情況時,他就想要吐血了。
可惜吐不了,因為那位蕭明晟蕭公子,是一位比禦醫還要傳奇的神醫。有他看著,彆說吐血,就是躺在床上要斷氣了,他也能夠給人拉起來。
“能者多勞嘛。”李尋歡淡定地安撫李尚書,“不用擔心我和阿晟以後的事情,反正還有大哥呢。讓他多生幾個,過繼也行啊。”
李恒文:“……”
他還沒兒子呢就惦記起他的兒子來,這兄弟沒法要了。
*
【表妹】
家裡多了一位哥哥,是二表哥的“夫人”,這是姨母告訴她的事情。但經過林詩音的仔細觀察,她卻發現,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等那位蕭家哥哥將二表哥接出了李園,住進了隔壁街新建造的蕭園時,那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二表哥高興,蕭家……哦不,晟哥人很好,他們很幸福,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詩音出嫁的時候,是李尋歡親自背著她上了花轎。
花轎中,林詩音雙手用力地攥緊,緊張而期待。
她也想要這樣的幸福。
她會幸福。
*
【兄弟】
東海的一條小船上,南宮靈盤腿坐在甲板上,麵無表情地喃喃道:“我真傻,真的傻,我怎麼就這麼傻……嗚嗚嗚……”
說到最後,南宮靈悲從中來,他一把舉起手邊的酒壇,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唉……”楚留香長歎一口氣,安慰道:“小靈,你就看開點吧。”
“我怎麼看開!”南宮靈將酒壇子用力甩進海中,他崩潰地一抹臉,低吼道:“我哥被人搶走了啊!王八蛋原隨雲,我看錯他了!”
南宮靈一把抓住楚留香的手,叨叨叨地跟他講述原隨雲此人有多可惡多礙眼多無恥,他的哥哥,他僅剩的一個哥哥,他千好萬好跟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軒哥,被原隨雲給叼走了。
最可恨的是,他打不過原隨雲。
他怎麼就這麼廢!
南宮靈汪地一聲哭出來。
楚留香微微仰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難怪那位蕭公子曾經給南宮靈取名為蕭彆哭,嗯,真貼切。
*
【封侯拜相】
“原太師。”
“南宮太傅。”
“晟哥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不如,一起致仕?”
“正合我意。”
*
【記憶】
這已經是很久以後了。
再深厚的內力也無法阻止時間的侵蝕,李尋歡老了,銀白色的長發仔細地攏在發冠之中,眼角處也出現了一道道細密的紋路。但他的精神依舊很好,比一般的年輕人還要好。
他和蕭明晟住在與李園相隔一條街的蕭園中,日子過得平淡如水,卻每一日都能夠讓人眉眼舒展。
這一日,李尋歡午睡醒來,他忽然抓住蕭明晟的手指,道:“阿晟,方才的夢裡,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似乎是你我的前世。”
蕭明晟微笑地看著李尋歡,輕輕地“嗯”了一聲。
“哈,果然是你。”李尋歡小聲咕噥道,他撐起身體,轉而枕在了蕭明晟的腿上。
蕭明晟抬起手,輕輕用手指梳理著李尋歡白色的長發。
靜默了片刻,李尋歡開口道:“我覺得,你應該跟我解釋一下。”
蕭明晟的唇角徐徐翹起,道:“好啊。”透過這具日漸蒼老的皮囊,蕭明晟看向李尋歡數年如一日的漂亮靈魂,伸手握住了李尋歡的手指,緩聲道:“下一世再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好,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