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雪總覺得自己被眼前這人給冒犯了。
她試圖從盛妍的神情裡找到一點不正經又或是故意的痕跡，但很可惜, 對方的目光專注而認真, 甚至還帶了幾分略微討好的忐忑。
像是一隻小心翼翼將自己的尾巴藏好的小狐狸，笨拙地模仿著旁人家中的蝴蝶犬模樣, 隻對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 不甚熟練地收起自己身上的侵略感，試圖討好她。
不知為何, 梅傲雪的喉間下意識地動了動, 突然覺得有點兒口乾舌燥。
……應該是早上到現在沒怎麼喝水的緣故，她想。
視線漫不經心地從盛妍的身上走過，梅傲雪仿佛自己從未被對方的話誤導過似的, 略略一點頭之後，便道：
“下次你能少出錯幾回，我就謝天謝地了。”
因為她說話向來冷淡, 這語氣一出, 盛妍下意識地一愣，心中的內疚感更盛, 隻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梅傲雪, 於是目光裡又漫上幾分歉疚, 低聲道：
“好的, 梅老師, 我一定努力學習, 爭取儘快達到宋導的標準。”
梅傲雪聽見她的語氣, 瞧著她整個人仿佛要被內疚淹沒的樣子, 不由地擰了擰眉頭——
她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又不習慣為出口的話找補，隻試著緩和了語氣，回了一聲：“嗯。”
緊接著，梅傲雪自覺有些彆扭地又補了一句：“演戲的經驗都是慢慢累積的，隻要你有這個心思去學習就行，也不用太過著急。”
盛妍聽她這麼一說，心中頓時格外感動，看著梅傲雪的目光轉變得無比熾熱，在心中暗暗道：
沒想到梅傲雪看著一幅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卻是這麼個會安慰人的性格！
可真是人美心善啊！這個未來的影後她粉了！
梅傲雪被她那視線盯得有些不自在，丟下一句“午飯時間快過了”就匆忙地走了，完全忘了自己的來意是幫著對方對戲。
盛妍目送她離開，對彈幕裡一堆長籲短歎、恨不能隨美人而去的觀眾們誇道：“梅老師可真是個好人，你們不要再詛咒我被NG啦，這樣她多受罪啊。”
有觀眾問她：“還沒在一起就心疼上了？”
盛妍滿頭霧水：“？”
她十分正直地回答道：“我很直的，我對小雪小姐姐隻有欣賞和崇拜之情，你們不要亂說，這樣對她不好。”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主播，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一個鐵杆言情粉就蹲這兒不走了。”
“希望這場直播的錄屏不會有被投放到百合區的那一天。”
彈幕裡這一屆的觀眾們都不知受過什麼刺激，聽見她表明性取向的話之後，各個的語氣都懷著詭異的喟歎和欣慰。
疑惑從盛妍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她趕時間研究劇本，並未深究這個話題，很快就把事情忘到了腦後。
……
午後。
盛妍同梅傲雪在宋齊景的安排下，又把初遇時的好幾個景過了，由於初遇時的情節沒有什麼親熱戲，就算偶有重來的時候，梅傲雪也沒再遭什麼罪。
過了幾個景之後，導演組讓盛妍去將主角的定妝照給補上。
因為《同居》的主角原本定的是齊圓圓和梅傲雪，兩人在定下之後就已經拍過了定妝照，如今陡然將其中一位女主換成姚思語，那麼定妝照就得補上。
順便，梅傲雪也要跟著她再補一張兩人的合照。
兩人一同走到了化妝間內。
化妝師幫梅傲雪和盛妍補了妝就出門了，助理小冉看梅傲雪的冰水喝得差不多，小跑著出去給她買冰水了，生怕她晚上又食欲不振，無端端被迫減肥。
補完妝的梅傲雪坐在椅子上翻劇本，盛妍拿著旗袍去拉了簾子的地方換上，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偶有響起。
按理說換衣服並不用耗費多長的時間，但梅傲雪手頭的紙張都慢吞吞地翻過去好幾頁了，也不見裡頭的人出來。
直到裡邊試探地響起一個聲音：“外邊還有人在嗎？”
梅傲雪翻著劇本的動作停了一下，目光往布簾的方向看去，啟唇答道：“我在，怎麼了？”
盛妍有些窘迫的聲音從布簾後傳來：“嗯，梅老師，您方便幫我個忙嗎？我的旗袍裡頭被勾住了，有些拉不上……”
那旗袍本來也不是照著她的身材挑的，梅傲雪也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需要幫忙的事情，登時就放下手中的劇本，往布簾的方向走去。
進入之前，她還十分有禮貌地提醒了盛妍一聲，哪怕雙方都是女生，她也給了盛妍足夠的時間將自己整理得稍稍妥當。
“嗯……”盛妍低低地應了一聲，聽不大清她的情緒。
梅傲雪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入目便是一片春光乍現，旗袍後頭的拉鏈大開，露出了大片晃眼的雪白。
那顏色讓來人怔了一下，旋即，就見到那背對著她站著的人兒頗有些無助地抬手捂著胸前轉過來，朝她勉強擠出個笑容：
“梅老師。”
她說：“您能幫我把旗袍裙子拉上嗎？”
若不是擔心其他工作人員等急了，她應該還能自己再在這裡頭倔強鬥爭五分鐘，而不是麻煩梅傲雪幫自己做這樣尷尬的事情。
梅傲雪剛開始沒想那麼多，聽了她的話就往前走了兩步，等到一手拉攏盛妍後背旗袍兩邊，另一手準備拉拉鏈的時候，她才看著那片雪白的背部反應過來：
“你……內衣呢？”
梅傲雪雖偶爾在時尚雜誌上見到一些女星因為禮服設計的種種問題，掛空檔大膽出門的鏡頭，但她的思想總的來說還並未開放的那個地步，起碼她就沒法接受自己做這樣失禮的事情。
出口之後，她就意識到自己管的有點兒多，然而很快就聽到身前這人聲音極低、似是恥度爆棚，從喉嚨裡壓出來的回答：
“卡、卡住了……您能先幫我解開一下，再拉背上的拉鏈嗎？”
說話間，盛妍鬆開了自己擋在腋下的手，克服了自己的害羞，大方地對她展開了些許，這才讓梅傲雪看清情況。
原來是盛妍裡頭那件的彎鉤跟旗袍在腋下的部分縫合布料死死牽扯到了一塊兒，讓已經將旗袍套上肩膀的人脫又脫不掉，自己盲取又不好取，就連背上的布料都被拽著合不攏，尷尬到了極致。
更尷尬的是……
梅傲雪此刻正對著她的側身，能清楚地瞧見她正麵曲線的一片洶湧。
霎時間就勾起了梅傲雪對某個早晨時，被這片波瀾壯闊給挾-持的恐懼。
她下意識地微微彆開了自己的視線，語氣裡帶了幾分複雜：“你這是怎麼弄上的？”
畢竟在換外衣的時候，根本沒必要去鬆原本裡頭那件的排扣。
盛妍漲紅了臉，她顯然是知道梅傲雪想到了什麼，於是迅速低聲解釋：“就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動作太大，直接崩開了，應該是最近兩個月又長了，我感覺穿著有些緊、不太合適，但也沒來得及換……”
結果今天就發生了這麼一出。
梅傲雪：“……”
她在想自己為什麼要問這麼多。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對方那句“最近兩個月又長了”。
又長了。
長了。
梅傲雪感覺整個換衣間裡的空氣都升溫了。
真的不怪她想這麼多，實在是她在彎曲的性取向麵前，很難做到讓自己的思維筆直如鋼筋。
沒人知道她接這部戲的初衷是什麼，就連同意她接戲的家裡人也以為她隻是單純地看重這個劇本，為了藝術而獻身。
但其實不是，她隻是憑著一股壓抑已久的衝動，明白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這樣正大光明將自己的取向公諸於眾的機會，所以想要任性一次，此後再默默將這個秘密藏儘一世。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在這部戲裡要接受如此大的考驗。
畢竟當初的齊圓圓雖說也能演出葉含香的氣質，但終歸本質是個正經人，誰能想到最後宋齊景居然破罐破摔，找齊圓圓的曖昧戲替身來演女主呢？
盛·不是個正經人·妍看著她半天沒有動作，隻以為是自己布料被勾住的部分隱藏得太深，梅傲雪沒看清楚。
反正她早在換衣服的時候就讓係統關了直播，這會兒也沒了顧慮，滿心都是趕時間的焦急，於是自己主動抬手將腋下的料子再往旁邊翻扯了一下，又往梅傲雪的方向湊了湊：
“梅老師？”
梅傲雪剛回過神，就見到她幾乎要將自己胸前的布料也通通扯開的模樣，不願再看更多“非禮勿視”畫麵的人趕緊應答：“嗯，稍等。”
她想在儘量不碰到盛妍皮膚的情況下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但顯然這並不容易。
梅傲雪輕輕地試了好幾次，最後不禁產生了“要不乾脆把這旗袍撕了”的念頭。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察覺到她的艱難，盛妍自以為理解了她的不好意思，趕忙道：“梅老師，您可以隨意點，沒關係的。”
梅傲雪：“……”
她很努力才控製住自己的臉色不要發生變化。
“咚咚咚！”就在這時，敲門聲突然在室內響起，副導的聲音隔了一層門板傳來：
“小雪、小姚，你們倆好了嗎？”
“稍等一分鐘，姚老師的旗袍出了點小問題，馬上來。”梅傲雪難得提了提聲音，替盛妍回答了一句。
“行，儘快。”副導回道。
有了盛妍之前的意思，如今再加上劇組的催促，梅傲雪也顧不得那許多，隨後也不再避開某些地方，乾脆地將自己的手貼著盛妍的下肋穿過，捏住那一排彎曲的小鉤子挪動解開，視線湊近了許多。
剛一湊近，那股連日來環繞著梅傲雪的，幾乎快要被她忽略的淡淡的、香甜的牛奶味兒，就再次湧入她的鼻子裡。
梅傲雪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沒憋多久又忍不住重重的吸氣。
盛妍感覺到她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下方，忽熱忽冷的感覺帶給她些許的微癢。
她不由得低了頭，瞧見對方幾乎要貼上自己的模樣。
這個姿勢……
要是真讓那些觀眾見到，彈幕又要被百合黨刷爆了吧？
盛妍腦海中奇怪地跳出這樣一句話。
就在她走神地時候，聽見梅傲雪輕輕呼出一口氣，回了她一聲：“好了。”
聲音傳來的刹那，盛妍成功地感覺到自己腋下卡著的布料跟著一鬆，整個人都從緊繃的狀態裡稍稍解放了出來。
她也長出了一口氣，帶著感激的語氣說道：“謝謝梅老師。”
隨即，她略微傾身，當著梅傲雪的麵兒將排扣重新扣的整齊，收攏了自己身前搖搖欲墜的洶湧，對她眨了眨眼睛背過身去：
“麻煩您了。”
梅傲雪這次相當順利地幫她把後麵的拉鏈給拉到了頂，盛妍轉過身來，讓梅傲雪第一時間看到她傲人的身材將旗袍撐出的“前凸後翹”的曲線。
旗袍明明是深紅色的富貴色，上頭還用絲線繡出朵朵綻開的大花，卻硬生生地被盛妍穿出了幾分難言的欲氣來，恍惚間讓人總以為下一刻就有一道白煙從她紅唇裡徐徐冒出。
不知是不是方才陰影太深的緣故，梅傲雪腦海裡盤桓著還未散去的那句話，讓她下意識地將目光從盛妍身上一掃而過，隨即腦海裡冒出一個疑惑：
這人一會兒不會把前邊兒的盤扣給崩開吧？
念頭轉瞬即逝，梅傲雪自己都沒抓住，隻選擇馬上從這狹窄的空間裡走了出去，好像這樣就能從對方的包圍圈裡逃離。
“我先出去等你。”梅傲雪說著話的同時，打開了化妝間的門，正好碰上買了冰水回來的助理小冉。
小冉差點撞上她，及時停住了腳步，將自己手頭的冰水遞過去的同時，又趕緊伸手在衣兜裡翻找紙巾，口中帶著幾分納悶：
“化妝間裡這麼熱嗎？您都出汗了。”
聲音傳進化妝間裡，讓盛妍無端端感覺自己又給梅傲雪添了麻煩，她打定主意今天的戲份結束之後，一定要好好報答對方。
……
定妝照並沒耗費多長的時間，劇組跟兩位主演都打了招呼，提前說了在官博上公布定妝照的時間，盛妍和梅傲雪一一記下，之後劇組就收了工，進入晚飯時間。
今晚還有一場女學生之間的故事需要拍，但盛妍沒有戲份，隻有梅傲雪需要參加，所以今天的盛妍可以晚上早些回去休息。
但她似乎並沒有立即離開的打算。
晚餐吃盒飯的時候，盛妍習慣往梅傲雪的跟前湊，旁邊的小冉對她笑了笑，隨口問了一句：
“今天晚上有的休息，姚老師不出門走走嗎？”
盛妍搖了搖頭，筷子在幾道菜之間大開大合地起落，對小冉笑彎了眼睛，回道：“這附近我之前拍戲的時候也來過，現在也沒什麼著急要買的東西，而且我覺得自己的經驗還很不夠，晚上我會多留一會兒，學習梅老師和大家的拍戲經驗。”
梅傲雪慢吞吞地挑著小冉給自己買回來的涼拌菜，垂著眼眸漫不經心地在心中道：
撒謊。
明明下午的時候還跟自己說內衣緊的很，需要換了。
但對方話裡衝著她來的那股謙虛和誠懇，又是那樣的情真意切，讓梅傲雪有時候都不太懂，自己這麼一個剛進圈沒多久的新人，哪兒就有這麼值得被崇拜到天上有地下沒的？
梅傲雪不覺得自己會是姚思語的偶像，她更不覺得對方會是自己的粉絲。
但這人言語間發自內心的佩服又做不得假。
甚至偶爾還要用那種很熾熱的目光盯著自己……
還不知道自己未來要成為影後的梅傲雪暗自困惑，最後隻能猜測著想到，可能是姚思語目前在戲路上還缺乏經驗，所以逮著誰都能當她老師吧。
如此，在兩個小時後。
梅傲雪的戲終於過完，她抬眸往場邊掃了一眼，果然發現那個一早捧著劇本、坐在小板凳兒上看拍戲，偶爾還給工作人員幫忙的女生早已沒了影子。
見她的視線在周圍的場上轉，小冉習慣地解釋了一句：“剛才姚老師好像有點急事，跟我說先回了酒店。”
畢竟宋齊景說了讓這兩人形影不離，而梅傲雪向來是為了拍戲不顧一切的類型，所以小冉自以為相當貼心地開了口。
然而……
梅傲雪卻有種自己的心思被人發現的突兀感，她下意識地掩飾了一句：
“我沒找她。”
小冉愣了一下：“噢。”
梅傲雪想到下午那一幕，耳朵都有要升溫的危險，趕緊在心中對自己道：這隻是一部戲。
現在再如何的牽掛和在意，在小半年後，她們也許再也沒有同框的機會。
如此想著，她按捺下了心中那奇怪的情緒，平靜地回到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