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許願,希望這次的噩夢溫和一點。
第二天八點多醒來,打開房門看到她媽媽坐在客廳,沒有去上班。周唯有些驚訝,一時間沒有動,站在門邊上。
她應該是一夜都沒睡,眼神發木,弓腰愣愣地坐著,形容枯槁,臉色蠟黃,一股絕望低迷的情緒籠罩著她。
周唯走近,並沒有喊媽,隻是坐在她對麵。
感覺她又老了,才四十出頭,臉上皺紋也不算多,但是眼袋很深,因為常年揉麵而骨節粗大的手,就這麼垂著。她還穿著那條深藍色的工作服褲子。
“唯唯。”王青說。
周唯的發質遺傳自她,很軟,嗯了一聲。
周唯已經很久沒喊過她媽了,就算有,次數也很少,王青沒有意識到,像是揪著救命稻草一樣握著她的手。
王青把周廣寅不開店光打麻將的事說了一遍,包括幾月幾日輸了八百,又是幾月幾日輸了六百五十塊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深深地懊悔著,沒有看住他,又讓他出去輸錢。
聲淚俱下,明明不算老的麵容卻那麼的絕望麻木。
周唯不明白。
為什麼王青昨天晚上還可以和他們一起吃飯喝酒,在外人麵前笑臉相迎。一回家就像變了一個人,把所有笑臉撕下來踩在腳下,對著丈夫吼,對著女兒吼。
周廣寅也是,他們總是把最好的態度留給外人,對家人動輒吼罵。周唯不僅要承擔女兒這個角色,有時還要兼職出氣筒。好讓他們在外麵受了氣,回家撒在女兒身上。
周唯一開始不懂,她不理解為什麼自己隻是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比如茶幾上的抽紙用光了她沒有及時拿一包新的,就會招來王青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我辛辛苦苦掙錢養你供你上學,你連包紙都不拿,要你有什麼用?懶死你算了!”
不懂的時候不會頂嘴,懂了以後更加不會,周唯隻是默默的。等委屈積攢得足夠多了,晚上睡覺躺進被子裡她就偷偷哭一會。
等哭的也多了,周唯像是把她所有的軟弱無能、對父母的依戀一並哭乾了。她喪失了大部分的同理心。
麵對母親夾著罵聲的哭訴,理性上來講應該給她一個擁抱,好好地安慰她,畢竟是一家人。
但是周唯語氣平淡地說:“你要離婚嗎?”
這一句話像一個中止鍵,將一切聲音和動作都停住,唯獨周廣寅的呼嚕聲驚天動地。王青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
周唯說:“那你為什麼不離婚呢?”
王青麵上露出猶豫,周唯知道她不會離婚,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我去刷牙了。”
周唯沒有留在家裡,洗漱完後出門,上了最先來的公交車,隨便它到哪裡,下車,然後跟著導航走去爺爺家。
爺爺跟她講,他拉下臉才為她求來了去謝家學習的機會,一定要好好學習,知恩圖報,不能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了眼,更不能比吃比穿。話雖這樣說,走之前還是塞給她五百塊錢,怕她受委屈。
周唯點頭說好,怕自己忍不住哭,匆匆轉身,聲音裡有一絲哽咽。
她不想回家,但是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一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路過附近的初中,那裡有便利店。
周唯進去買了一包煙,一隻打火機。
出來的時候外麵起了一陣風,帶起細碎的風鈴聲,循聲望去原來是便利店屋簷下掛了一串風鈴。怎麼到處都掛風鈴。
周唯不禁笑笑,想到謝易初。
心情從低穀往上走。
抬手擋風,點了支煙含著,煙霧入口是軟綿綿的微甜,感覺還行。她吐著煙霧,慢慢平靜下來,似乎連著煩擾一起吐出去。
過了一會心情好多了。
周唯站在街邊,並起雙腳,前後踮著腳玩。一隻手夾煙,一隻手插.進外套口袋,深吸一口氣,聽到對麵突然喊:“周唯!”
周唯抬頭。
是個女生,看著她走過來。周唯覺得眼熟,大概是同學。至於是哪裡的同學,什麼時候的同學,想不起來了。
於是隻是笑笑,溫柔而疏離。
女生湊過來,見她抽煙,很驚奇,也像被震住了,吞吞吐吐了一會才說:“我聽說你去省會的那個很有名的南臨七中讀高中啦?”
周唯笑,並不說話,抿了一口煙,慢慢地往外嗬氣。
女生更瞪大眼。
初中誰沒聽過周唯的大名?次次年級第一,斷檔甩第二名,牛的不行。她太符合老師家長對好學生的定義了,乖巧,安分,隻知道學習,說難聽點就是普通的書呆子。
但是她竟然抽煙,還很熟練。
女生見她愉悅地眯起眼睛,有風,煙霧一吐口,立刻變很薄,輕紗般覆在她臉上,又驟然消散。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周唯。
淡淡淺笑,溫柔而生動。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將她和所有人區彆開來,明明和她離得很近,卻感覺遙不可及。連抽煙都像有魔力,牢牢吸引住她目光。
周唯私下裡和在學校簡直是兩個人。
一支煙抽完,女生不說話,周唯想走了。
“還有事嗎?”
女生趕緊搖頭。
“那,拜拜?”
“拜拜拜拜!”好懸,媽的差點就彎了!
周唯看女生逃一般地跑走,到最後也沒想起她是誰。
抬頭看天空的雲,還是很想謝易初。
給他打個電話吧。
一分鐘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