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坐在考場上,周唯麵對試卷有一分鐘的走神。
高中以後,她再也沒有不遺餘力地去做一張試卷。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像是受到本能的驅使,叫她藏一點藏一點,太優秀會被賣掉的。她聽到過王青和周圍鄰居的閒話,說女孩子成績好,以後彩禮也能要得高點。
用她們的話說,這叫“賣得上價。”——會做家務、會乾活、聽話懂事、知道體貼人……這些都是賣得上價的好品質。
偶爾聽到周廣寅在狐朋狗友前吹噓他女兒是多麼的能乾、懂事,學習還好。
下一句就有人接話,說自己兒子也不小了,要不讓孩子們處處?在此期間肯定少不了恭維周廣寅的話。
把周廣寅因酒精作祟而飄飄然的腦子捧得更迷糊,口不擇言
就要說行。每到這種時候王青會精明地截下話頭,說以後再聊,我們唯唯還沒上大學呢!
周唯以前逆來順受慣了,沒有細想王青的話。後來王青以為她睡著了,在客廳擰著周廣寅的胳膊罵他少腦子。
“我閨女那是上重點大學的苗子,他十八萬八的彩禮就想訂下了?!門都沒有!!”
“我跟你講周廣寅,你再這樣就不要出去喝了!天天喝兩杯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看不出來他們是衝著唯唯來的嗎?”王青說話很刻薄,連嗓音也是符合刻薄的尖細,像指甲蓋在玻璃上刮:“也不看看自己兒子什麼樣,連中專都考不上,還好意思開這個口……三十八萬八!少一分都不行!”
她早把周唯當成養不熟的東西,在家裡乾不了多少活,上個學還多花她每月八百的生活費。沒看見後樓幾單元的那誰、同事裡那誰的女兒,大專一畢業就擺酒了,男方家給了好大一筆財禮錢!她能讓周唯上大學就已經算仁至義儘了!
那時周唯才明白,原來他們報過價了。隻是遠低於王青的心理價位,她在等著她高考,看她考到什麼層次的大學,好用來在賣她的時候漲漲價。
周唯在入學檔案監護人一欄裡寫的是謝易初的聯係方式。
這樣他們就不知道她的成績了,也不知道她高中三年過的怎麼樣。
不要太優秀哦,會被賣掉的。
可是不夠優秀配不上謝易初。
周唯不想讓自己成為謝易初為數不多的、可以拿出來嘲笑的缺點。
經常聽同年級的人在背地裡罵謝易初傲慢、目中無人。周唯從不反駁,甚至自私地希望謝易初再傲慢一點,最好目中無人到誰都看不見。
反正他對她很好很好,她一個人知道就足夠了,不需要告訴彆人謝易初有多好。
但如果彆人發現她,然後嘲笑謝易初怎麼找了個這樣的女朋友……她還沒想好要怎麼麵對。
耳邊傳來嘩啦啦的紙張翻動聲,有人突兀地咳了一聲。
周唯回神,落在試卷上的目光凝聚成一點,想,她能否做到將自己的榮譽分給謝易初?
通過高考。
就現在。
***
三天一晃而過。
每一場考試前對應科目的學長學姐都會開視頻帶她從頭到尾捋一遍試卷,周唯越往後越平靜。她平靜得不像高考,眉眼溫軟恬淡,抬頭看攝像頭先溫溫柔柔地笑。
他們叮囑她不要對答案,注意飲食,掏心掏肺說了不少注意事項。周唯認真聽著,一一點頭說好,考完一場給他們發一場紅包。
不過她已經對完答案了。
考的時候感覺還不錯,周唯不怎麼在意這些,新聞推送裡有答案就對一對,沒有也不會特意去搜。
隔著屏幕看她更乖巧。
周唯看看時間,朝著屏幕揮手,輕聲說:“安姐拜拜,我要去考生物了。”
“妹妹衝啊!妹妹拜拜!”
視頻一掛,被稱作安姐的女生立刻跑去小群裡高聲嗷嗷嗷。
他們私下拉了個群。
當初怕謝易初女朋友不好伺候,他們隨時準備跑路。雖然謝易初給錢爽快,價格也高,但也不是光給錢就行的。打探到計院有人見過他女朋友,還特意問過幾句,計院那邊讓他們放一萬個心。原話是看見謝易初沒,他脾氣有多爛,對人有多愛答不理,他女朋友性格就有多好。
每一次跟她視頻後小群裡都是一片哀嚎,感慨謝易初從哪找到的稀罕寶貝。女生說什麼都應好,完全沒脾氣;謝易初渾身上下寫著八個字:管你吊事,管我吊事。一個事事有回應;一個說十句話不見得搭理一句。
一個月相處下來,都覺得倆人特彆配,又特彆不配,很極端。要不是親眼看見誰能相信這是謝易初女朋友!
周唯全然不知他們的評價。
緩緩蓋上筆,看向前麵的電子表,現在是17:55,還有二十分鐘結束生物考試。
結束高考。
她想早一點回家吃飯,去找謝易初。
起來交卷。
夕陽的光鋪在她腳下,一路點染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