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帶著一夜積蓄的寒氣,將墓地的道路暈染的濕潤深沉。
殷流明和公墓的服務人員道過謝,輕輕提了一下領帶,按照路線指引,找到了自己想去的方向。
來到墳墓之前,殷流明停住了腳步。
墓碑前有兩個打扮樸素的年輕女孩,正蹲下來把白百合放在墓碑前麵,正低聲對墓碑說著什麼。
殷流明沒有去打擾,等那兩個女孩站起身離開,他才上前,把手裡的花束放在百合旁邊。
兩個女孩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在他英俊的麵容上轉了一圈,禮貌地點點頭,錯開走過。
殷流明蹲下來,凝視著墓碑上遲夕靦腆的笑容,仿佛還能看到遲夕有些內向卻不失堅定的眼神。
過了良久,他才歎口氣,站了起來。
他離開夢境之後,就想辦法找到了現實中的遲夕。
上次和遲夕一起去安陽中學探望楚苳、蔣主任家人時互相交換過現實世界的聯絡方式,找過去倒也容易。
在夢魘遊戲裡的經曆好像隻是一場夢,和現實中的時間流速並不完全一致。
殷流明在發條童話遊樂場裡度過了近一周,在現實中隻過去了兩天。
遲夕剛剛下葬。
按照遲夕家人的說法,遲夕死於突發心臟病。
夢魘遊戲中的死亡會延伸到現實中。
殷流明身邊虛影一閃,葉青青半透明的身體出現。
她望著墓碑上的遲夕,神情有些低落:“對不起,遲老師,怪我沒能力把你救下來。”
比起事後才得知這件事的殷流明,葉青青眼睜睜看著遲夕死在了她的麵前。
儘管那時候她是藤蔓的狀態,但依然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對遲夕慘死眼前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葉青青在自己房間哭了好幾天。
殷流明側頭看了眼葉青青,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葉青青低聲道,“我隻是在想,如果我能和殷老師或者樓哥一樣厲害,當時是不是就能把遲老師救下來了?”
殷流明微微一怔。
“殷老師,我這個狀態其實也不算人類吧?我之前一直在糾結,我到底算什麼……現實中有葉青青,我隻是楚苳夢裡的複製品,那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又能乾什麼?”
葉青青有些茫然地低聲道。
還沒等殷流明開口安慰她,葉青青忽然話鋒一轉,抬起頭,雙眸變得清亮無比,“想了這麼久,我忽然想通了——我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的就是以後當我在意的朋友和家人遇到危險時,我不會僅僅隻能袖手旁觀,能夠像殷老師和樓哥一樣,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殷流明看著葉青青,過了一會,才搖搖頭笑了起來:“我也做不到一定能保護好我想保護的人。”
“我想試試。”葉青青懇求道,“殷老師,以後能帶我一起過夢境嗎?我不會拖後腿的。”
殷流明微微蹙眉:“蔣主任的意見呢?”
“我和蔣老師聊過,蔣老師一開始不同意,但後來還是答應了。”葉青青有些高興地道,“他說既然我有理想,那他作為老師當然會支持我。”
殷流明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好,下次夢境帶你一起去——但是先說好,你要是覺得受不了吃不消,一定要早點說。”
葉青青用力點頭,露出一個笑容:“好!”
殷流明轉頭看了眼遲夕的墓碑,無聲歎了一口氣。
……
離開公墓時天上突然開始下雨。
殷流明開了車來,倒不是很擔心。他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時,看到公交站上兩個有點麵熟的女孩在躲雨。
想到她們可能是遲夕的朋友,殷流明停了過去,禮貌問了一句:“你們是遲夕的朋友嗎,方便的話我可以送你們回去。”
兩個女孩有些遲疑地對視一眼,似乎有點擔心殷流明的身份。
她們看看天上連綿的雨,又看了看手機,還是下決心上了車後座,感激地道:“謝謝你,我們剛好趕時間。”
殷流明道:“沒事,你們去哪?”
“第三市醫院。”左邊女孩笑道,“我們在那邊上班,今天休半天,剛好來探望一下遲夕。”
另一個女孩警惕心挺高,委婉地問:“我們是遲夕的學姐,不知道你是……”
“我是遲夕的朋友。”殷流明淡定地道,“之前他回安陽中學,我家裡長輩參與了安陽中學的一個案件,然後就認識了。”
左邊女孩恍然:“啊,是安陽中學的火災案件?這事鬨得可不小,聽說省教育廳內部都處理了不少人。”
“縱火的那個學生好像快要開庭了。”另一個女孩也歎道,“可惜死掉的人沒法複活。”
大致確定身份沒什麼問題,兩個女孩笑容真誠了很多。
殷流明微笑寒暄了兩句,專心開車。
兩個女孩和殷流明道謝之後,小聲在後麵聊天。
殷流明順耳聽了些——基本都是醫院裡病患昨晚檢查的情況、今天要安排的診治流程,確實如同她們說的那樣是醫院的醫生。
聽了一會,殷流明忽然捕捉到一點細節,稍微分了一下神。
一輛車從他麵前超了過去。
殷流明下意識刹了一下車,後座的女孩差點趴倒。
“抱歉。”殷流明道歉,“剛才有點分心。”
“沒事沒事……”
殷流明道:“剛才聽你們說有個昏迷多天的小女孩醒了?”
左邊的女孩有些意外:“嗯,之前一直昏迷,也沒檢查出什麼原因,跟睡著了似的。”
“那小女孩是不是被卷入拐賣兒童的事件裡的?”
“是呢,所幸平安被救出來了。”
殷流明追問道:“是叫秦月嗎?”
右邊的女孩怔了一下,微微有些戒備:“你問這個乾什麼?”
殷流明想了想,找了個理由:“我是秦陽的幼兒園老師,也見過秦月——原本秦月是要和秦陽一起送到我們這裡的。聽說秦月醒了,正打算去看看她。”
兩個女孩聽殷流明知道秦陽,神色稍稍放鬆:“難怪您到墓地來呢。”
她們隱晦地打量了一下殷流明比一般電影明星還要俊秀的臉龐。
——現在帥哥都跑去做幼師了嗎?難道長得好看的人管小孩子也比較輕鬆?
殷流明問:“秦月身體怎麼樣?”
左邊女孩搖搖頭,略有些困惑:“身體倒是還好,隻是之前的病剛好又躺了這麼些天有些虛弱,關鍵是記憶出了點問題。”
殷流明皺眉:“記憶?出什麼問題了?”
“她把秦陽忘了。”右邊女孩插嘴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不記得自己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其他人都記得清清楚楚……真是奇了。”
殷流明怔了怔。
“之前秦陽基本每天都會跟媽媽一起來看望她的,兩個小孩子靠在一起讀童話書彆提多有愛了。”
“醫生怎麼說?”
“目前隻能排除病理性的原因,猜測可能是小孩子受不了哥哥死去的打擊,大腦潛意識保護自己,把哥哥的事情遺忘了。”
殷流明眉頭皺緊。
他的耳畔響起隻有他一個人聽到的聲音:“看來是姓周的做了什麼。”
殷流明微微頷首。
在夢魘遊戲裡注冊了“啟海”公會之後,他拿到了係統補償給他的“沉錨”公會資料。
那份資料相當的摳——除了人名、排位、生存或者死亡、所在位置之外就沒有任何信息了。
但所在位置就給了殷流明很多提示。
所有沉錨玩家都在夢魘遊戲內,沒有一個回去現實世界。
沉錨公會確實規模不算大,隻有十個人;但每一個人都是排位玩家,這就顯得十分強悍。
死掉的雷英哲是公會裡排名最低的一個。
公會排位最高、也是公會的會長是全遊戲排行第二的玩家,有個很怪異的名字“造夢者”——不知道是真名就是如此,亦或是從係統這裡兌換的假名。
這些人倒還是其次,最令殷流明驚訝的是原本應該已經死在“發條童話遊樂場”中的周子祺竟然還活著!
他確實沒有親眼目睹周子祺的死亡,但周子祺被沈樓坑死之後變成了布偶形態,還被他們燒穿了布偶肚子。
就算之後周子祺有其他能力解決肚子上的洞,距離他們最後破關也沒多久了。
這麼點時間,周子祺竟然想辦法活了下來?他既然活下來了,為什麼沒有找自己麻煩?
而且……周子祺顯示的所在位置依然是“發條童話遊樂場”。
殷流明還特意向係統詢問過:“發條童話遊樂場不是已經破關消失了麼?”
係統的回答也很耐人尋味:
【已無法檢測到夢境發條童話遊樂場存在,綜合玩家在夢境中的表現,判定破關成功。】
這樣一來,為什麼周子祺還顯示活著、並且在夢境裡?
殷流明離開夢境之後,就打算著手找一下現實世界的月月,看月月到底有沒有真正醒來。
現在看來……月月醒倒是醒了,卻把陽陽相關的所有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
若說和周子祺沒有關係,殷流明是決計不肯信的。
沈樓的聲音在他耳邊又問:“去看看?”
殷流明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去看看。”
……
“不好意思,月月現在狀態還沒養好,不適合見人。”
月月的爸爸神色有些憔悴,但語氣非常堅決。
殷流明用了幾種借口,都沒說動這位父親讓自己和月月見一麵。
想想月月的父母在短短的時間內經曆了兒子去世、女兒昏迷、女兒失憶的打擊,殷流明不忍心再糾纏,和月月父親道了歉,轉身離開。
到了一個角落,沈樓從圖鑒裡飄出來,皺眉道:“隻要讓我附身到他身上,一切都可以解決了。”
殷流明道:“保護自己的女兒是父親的天性。”
沈樓道:“如果周子祺對秦月做了什麼,可不是他一個普通人能保護得了的。”
“所以我們另外想想辦法。”
沈樓擰眉盯著殷流明看了一會,出乎意料沒有生氣,搖搖頭道:“那你用圖鑒技能過吧。”
殷流明微訝:“現實世界也能用圖鑒技能?”
“當然。”沈樓挑眉,“我不是說過麼?圖鑒可以說是夢魘遊戲最貼近‘真實’的東西了——不。”
沈樓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話,露出一個有些神秘的笑容,“可能比你們的現實世界還要貼近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