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嶄新的記憶,便始於刺穿自己的劇烈的疼痛。
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按照本能在行動。
當他意識到自己被什麼東西釘在了世界之壁的時候,腦袋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憤怒和掙紮。
然而不管他用什麼方法,那根五彩長矛始終牢牢地將他釘在這裡,不曾有一絲動搖。
最暴躁的那些日子,他一度被本能衝昏的頭腦,攻擊過五彩長矛無數次,但每一次對對方來說都仿佛飛雁過水,無痕無影。
時間久了,他也累了。
五彩長矛封閉了他對一切的掌控,他隻能待在這片混沌中,沒有光、沒有聲音。
這曾經是他習以為常的一切,如今卻變得莫名難以忍受。
此時他尚且不知道什麼叫做寂寞,但已經品嘗到了寂寞的滋味。
於是他忍不住向能夠交流的唯一的對象搭話。
幾次傳了意念過去,那邊始終沒有回應。若非他能感受到五彩長矛裡的那個靈魂,說不定會以為對方僅僅隻是一柄沒有意識的武器。
一開始他有些氣餒,並下決心絕不理會這個可惡的敵人;但後來又覺得寂寞,便再次和五彩長矛對話。
漸漸的,他習慣了這種對方完全不回複的單方麵交流模式。
他問過很多“你為什麼要把我釘在這裡”、“怎樣才能鬆開”的問題,也威脅過、痛罵過、假裝哀求過,對方卻始終不回答,隻是默默地聆聽著。
直到有一天,他說:“你是不是給我植入了奇怪的記憶,我這兩天回憶起一個奇怪的人類小孩。”
“什麼小孩?”
“人類小男孩……”他剛回答完就吃了一驚,“你終於說話了?”
對方的意念帶著一點冰涼涼的質感,宛如石子互相敲擊:“還想起什麼了?”
他對對方這種態度有些不滿,但看在終於有人陪他說話的份上,沒有跟對方計較,簡單描述了一下他多出來的這段記憶。
末了他故意問:“這段記憶是你植入的?對你很重要嗎?”
“……”
他自以為抓住了五彩長矛的弱點,冷笑了一聲:“你最好現在就把我放開,否則我就徹底抹掉這段記憶——我是這個世界的虛幻的核心,代表這個世界上所有跟他有關的人都不會再記得他。”
孰料對方隻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你也會忘記?”
“當然,這種無關緊要的記憶,有什麼好保留的?”
這次對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那隨便你。”
他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抹掉了這段記憶。
這時候的他依然受本能影響,偏激、混亂、隨心所欲,並未考慮過做事的後果。
隻是抹掉這段記憶之後,他感覺自己心底有些空落落的,一種以前從未感受過的巨大的虛無攫獲了他的心。
為了拋開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向五彩長矛炫耀式地道:“我已經抹掉這段記憶了——雖然現在我不記得抹掉的是什麼,嗬嗬!”
那邊徹底沒了聲息。
……
儘管如此,畢竟已經開了頭,他們偶爾還是能說上兩句話。
他也因此得知,這根五彩長矛不理他的時候並不是在睡覺,而是在觀察現實世界。
他也得知這根五彩長矛曾經是個人類,現在依然十分關心著現實世界的文明發展。
人類為什麼會變成五彩石,這個問題他不關心;他隻在意這一點能不能給他帶來好處。
在試探了幾次之後,他想到了一個點子。
他向對方提出了創造夢境的建議。
儘管他不能觀察現實世界,但現實世界的情緒卻可以投影到他們所在的虛無之海中。
本以為對方會猜忌一下,沒想到竟然答應了。
作為整個世界現實和虛幻的五彩長矛和蜃,他們決定之後,世界就誕生了夢。
刹那之間,無數大大小小、宛若氣泡一樣的夢境在這片虛無之海中誕生,將各自的情緒容納其中,變作一幅幅任由描繪的畫。
萬物生靈在他們的夢中幻想著、期待著、發泄著。
他聽到對方說:“誕生夢境也是世界上所有生靈潛在的願望。”
並非因為你想要。
他聽懂了,意識中隻閃過了不屑。
夢的誕生,是他逃離五彩長矛束縛的第一步。
……
所有生靈都有了夢,其中甚至包括了待在這片虛無之海中的五彩長矛和他。
對方難得主動開口問他:“你要在夢境裡裝點什麼?”
“我沒有什麼記憶,夢境自然無趣。”他道,“不如去看其他人的夢。”
他沒有使用自己的夢,而是將自己的夢化為完全虛無的線,連接到了世界上所有生靈的夢中。
這樣一來,他就能觀測到世間所有的夢,甚至有可能通過夢成功脫身。
很可惜,在五彩長矛的壓製下,整個世界的夢完完全全是虛幻的,不會對現實有任何影響——而他除了觀測,無法乾擾任何夢境。
沒關係,時間還長得很。
他安慰自己,隻要五彩長矛有一刹那的動搖,他就能趁機逃走!
這個名叫“啟海”的曾經的人類,對人類這個原本所屬的種族十分在意,那讓他一直看著那些現實世界中精彩的人生,想必他一定會產生“為什麼我要永遠困在這裡”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