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尋心中一動,說不定找對了人。
一時也不再多問,柯尋索性蹲下身來,幫老人把係成一大捆的塑料水瓶裝進一旁的編織袋,老人也不說謝,就這麼一個人打捆,一個人裝。
直到把活兒都乾完了,老人才抬頭看看柯尋,因為衝著陽光,那蒼老的灰色眸子顯得顏色更淺,就像是某種玻璃球。
“你們,是要找獸嗎?”老人直接問。
沒想到一下子就被看穿了,柯尋實話實說:“我們也是聽人說的,在這裡有高人贈獸。”
老人聽見‘高人’二字,笑起來,帶著揶揄的意味:“你們要獸乾什麼?”
柯尋與同伴們對視,然後道出了實情:“我們想離開這兒,但是得湊齊13公斤獸。”
老人直視著太陽,仿佛是一種享受,半晌才問柯尋:“你們還差多少?”
“目前有6公斤。”柯尋回答。
老人用灰色眸子將三個人細細打量,慢慢說道:“一旦出去,就永遠都回不來了,你們不後悔嗎?”
這個問題問出之後,是久久的沉默。
柯尋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明知這不是自己該呆的地方,這個世界也並不可愛,但總覺得難以割舍,並不像以前的那些畫,讓人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如果湊夠了13公斤獸,會怎樣?這個世界的夜晚如果杜絕了死亡,會怎樣?
“不後悔,”牧懌然的聲音把柯尋拉了回來,“我們想回故鄉。”
柯尋晃晃腦袋,剛才像是個淺夢,轉眼即醒。
羅維的聲音也響起來:“我們要回去。”
老太太沒再多問,從自己身邊的一個破布口袋裡摸了一陣,拿出三個大飲料瓶,看了看上麵的標識:“這一瓶是二升,還差一升。”
飲料瓶裡裝著紅色液體,看起來像番茄汁。
“還有兩個500毫升的小瓶,夠了,一共七斤整。”老太太把這一堆大瓶小瓶推給柯尋。
“這些……這些瓶子裡都是獸?”柯尋第一次知道還有液體的獸。
“跟那些珍品沒法比,但重量是夠的,”老太太輕輕一歎,竟有悲天憫人的意味,“醫院是獸最多的地方……放心,這些都超度過了,那些靈魂也都安息了,儘管拿去用吧。”
三個人都沒想到老人會這麼痛快地把七斤獸送人,而且是送給不知底細的外人。
牧懌然忍不住說道:“老人家,您在醫院附近拾荒,撿來的卻都是常見的塑料水瓶,一般來講,在醫院拾荒的人,往往更專注於這裡的醫療垃圾——雖然某些收集可能並不合法,但利潤巨大。”
“你看得還挺仔細,”老太太抬眼瞧了瞧牧懌然。
的確是這樣,如果隻收普通生活垃圾,沒必要專門跑到醫院門口來,而且還是定點的每周六都來,實在令人費解。
“我是來這兒收獸的。”老太太慢慢說道,“剛才就說過,醫院是獸最多的地方。你們知道離後門這兒最近的那座樓是什麼地方嗎?”
柯尋看了看那座樓,隱約記得門口的標牌好像是婦幼保健之類的。
“那是生孩子的地方,”老太太自顧自說著,“也是殺孩子的地方,有一層樓專門做人工流產和引產。”
三個人不語,隱隱約約明白了這些液體獸的來源。
“有生就有殺啊。”老太太抬頭看看三個年輕男子,“你們有多少歲了,我看都不到三十歲,但也差不多有二十五了。我年輕的時候愛看書,書上有這麼一句話: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處必有暗;至於三十的今日,更知明之多處暗也多,歡濃之處愁更重。”
三個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即使是博覽群書的牧懌然。有些話不是看到,而是遇到,就會讓人銘記一生。
老太太晃著手裡的空瓶子,在耳朵邊聽聽,也不知道究竟聽到了什麼,口上繼續說自己的話:“並不是每個人體內都有獸,但這些被中斷了生命的胎兒,必是獸,是每一個母親子宮裡的獸,是她們心裡的獸,一輩子也擺脫不掉的獸。這些獸可大可小,取決於母親內心的傷痛和恨意的大小,我見過一個四月成形的胎兒,靈魂卻重,被那獸拖曳著無法前行,將那獸取出來,我都拎不動,足有幾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