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燙著了一般,甩手將刀子扔出去。
安靜的祭台上,十三個人傻愣愣地站著,彼此呆呆相視。
晴朗透徹的高原夜空,冬星寥落,卻燦然生輝。遠處雪山連綿,蒼遠壯麗。
晶瑩的雪光將曠穀映得如披銀紗,帶著來自遠古神話時代般的夢幻與幽遠,神秘與寧靜。
硬朗又清新的冬風,並不怎麼留情地撲在臉上和身上,羅勏和吳悠相繼打了幾個噴嚏,僵硬而立的十三個人這才恍惚著,慢慢轉過神來。
“…………我尼瑪——那是個什麼鬼東西?!”李小春跳起來驚吼,“臥槽——太尼瑪可怕了——臥槽——比死還可怕!比妖鬼還可怕!那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
“七維生物吧。”華霽秋擦著水霧朦朧的眼鏡片,“窮儘人類一切想象都無法描摹出來的高等生物。”
“那咱們這是……這算是……沒事兒了?活回來了?”衛東瞅瞅牧懌然,瞅瞅柯尋,又瞅瞅方菲。
“否則呢?”方菲雖然這麼反問著,到底還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證實一下那裡有沒有槍洞。
“這說明,我們的時間線被修改了,但卻並非因此產生了一個平行空間,而是直接在原時間線上被暴力硬改了,”朱浩文整理著思路,“所以,我們還是原來的我們,但從這個時間刻度以後,都將是一個全新的時間線。”
“嗐!你管它後頭是什麼時間線呢,咱們活著就是硬道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衛東仰天狂笑,笑著笑著,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像是觸發了什麼共情裝置,李小春,羅勏,吳悠,顧青青,幾個人跟著一起大哭起來,抱在一起哭的,蜷成一團哭的,李小春甚至癱倒在祭台上,哭得聲嘶力竭。
就連華霽秋和嶽岑都受了感染,跟著掉了眼淚。
“有趣的是,我們竟還保留著身為意識體時的記憶。”朱浩文還在回想此前發生的一切。
“你要知道,”邵陵極力地控製著帶著些哽聲的嗓音,“七維生物才不會在乎這些,就像我們絕不會去在意一顆原本粘在鞋底上的灰塵會不會飛到了一朵花上。”
“咱們也算是長過大見識的人了。”秦賜笑著道。
“是啊,副作用就是,我現在覺得身邊的一切事情都索然無味,並且卑微可笑。”朱浩文涼涼地道。
“你這是名符其實的‘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邵陵也逐漸輕鬆了起來。
“你們幾位高人……能不能彆扯了……我餓了……我想吃肉……”衛東嚎哭著說。
“我去做……我去做……”李小春高聲哭。
“我幫……我幫你……”吳悠一抽一抽地。
顧青青在旁邊哭得說不出話,隻好連連點頭。
“我……我下不去祭台了……”羅勏哭著站在祭台邊緣向下看,這祭台怎麼那麼高啊,那會兒自個兒是怎麼上來的啊?
“……柯兒和……和大佬呢?”衛東甩著淚四顧,“嗷——柯兒和大佬呢?!他們沒回來?!啊?!”
方菲竟然帶著麵巾紙,掏出來遞給他:“你眼淚甩我臉上了。他們倆剛才下祭台去了。”
“哈啊?!”衛東接過紙邊驚訝邊用它擤了把鼻涕,“他倆怎麼不聲不響的?乾嘛去了?”
“還能乾嘛。”方菲說。
並沒有乾嘛。
柯尋和牧懌然,坐在牧懌然的那輛騎士十五世裡,靜靜地靠在一起,望著車窗外的夜空。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這世間可能沒有哪一對情侶能一起共享這樣的經曆。
生死一輪回。
一些話已經無需再對彼此多言。
直到李小春烤肉的香味兒鑽進車裡,柯尋笑起來:“走,吃肉去。”
……
迎著清晨鉑金色的朔風,車隊靜靜地離開了那棱格勒峽穀。
柯尋坐在副駕的位子上,目光從牧懌然靜好的側顏上輕輕地移開,望向車窗外的遠天穹宙。
穿過那厚厚的雲層,透過那高遠的天空,掠過那盛大燦爛的宇宙星河,一路上升。
四維的時間軸,五維的時間麵,六維的時空翹曲,七維的無限宇宙。
柯尋歪頭靠在旁邊的車窗上,回憶著意識體時的自己。
很奇怪。
懌然與同伴們的意識體和他一起跨越了維度,來到了七維空間。
他們留在了那裡,但他卻還在一路上升。
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他覺得有些憋悶。就像在《信仰》那幅畫裡一樣,他呼吸困難,他喘不過氣——雖然不知道一個意識體是怎麼會產生這種感覺的。
所以他拚命上升,上升,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升到哪兒去,但他想掙脫這憋悶的空間,去外麵透一透氣。
於是,他來到了八維空間。
七維的無限宇宙。
八維的無限個無限宇宙。
然後,是可以在八維空間任意兩點間自由穿行的九維空間,一切實體物質以不同振動頻率的弦體現的十維空間,和……由時間,空間,記憶,與感知構成的,十一維超膜空間。
柯尋早已經看不見自己所來自的那個宇宙,甚至連對於人類來說至高無上的絕高等級的七維上帝空間,在這裡都已經顯得那樣的渺小和卑微。
四周浩瀚無垠,無窮的、無限的充滿著彈性的膜宇宙無處不在。
此刻把自己比做一粒塵埃,恐怕都是誇張放大了兆兆億倍的說法。
漂浮在如此宏大浩渺的超級宇宙裡,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憋悶得喘不過氣呢?
難怪懌然說他比其他人更敏感。
柯尋憋得難受,隻好沒頭沒腦地,四處找出路。
突然之前,仿佛破膜而出般,他衝出了十一維空間,衝出了這個已經近乎於宇宙認知最頂端的空間。
一切霎那間變得安靜恐怖。
那磅礴恢宏的超級宇宙,在他的眼前變成了一枚無窮小,又無窮大的奇點。
它變成了一個點。
那麼,在這顆點之外呢?
柯尋迷茫地上升著。
他感覺自己好像又離開了一個……也許在這裡已經不能用“維度”來定義了……他也不知道離開了一個什麼,當他低頭看的時候,他看見有一支筆——也許在這個地方它不叫做筆,但不知為什麼他的意識裡把它叫做筆——這支筆從眼前畫過去,濃墨重彩地落在紙上。
筆尖有一些細小的墨汁飛落,小得像是極微小的灰塵。這些小小的灰塵落在畫紙上,和柯尋離開的那枚奇點,一模一樣。
這支筆在畫什麼呢?
柯尋沒有來得及看。
被執筆的手彈回去之前,他隻瞥見那幅畫上,落下了一枚造型古怪,卻又極其漂亮的鈐印。
……
“柯尋?”牧懌然的聲音喚回了柯尋的神思,“在想什麼?”
柯尋偏頭看向他,想了一陣,笑著說:“我覺得啊,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神鬼。”
“喔,那是什麼呢?”牧懌然輕笑著問。
“是,科學。”柯尋一本正經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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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