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既然有一個人注定會犧牲,那麼這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最討人厭，心思最壞最該死的那一個呢？
在一連串的大起大落、數不清的危機和活命通關的刺激下，這樣的念頭變得空前誘人,完美得像是精心準備的禮物。它精美,體貼，用最完美、最安撫人心的方式，讓眾人輕而易舉地推舉出了一個‘應該去死的人’，這個過程甚至花費不到三分鐘。
“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人群之中,也有玩家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
紫晶一直是跟著陸常人打怪升級的，不太了解他們和蔚藍勇者之間的事,“就這麼決定……決定讓一個玩家去死了？”
甚至就連陸常人,都並不在意其它玩家的死活。
本就是這樣的世界,早在眾人進入怨池後，法律也好、是非也好,就都蕩然無存了。玩家之間會彼此出手廝殺都很正常，隻要不是直接動手導致被係統抹除，就沒有關係。
而紫晶實際剛脫離新手期不久，有點疑惑他們是怎麼這樣決定的。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祁易安看向說話的人，是粉晶。
粉晶勇者似乎因為有人為那種人說話而感到憤怒,眼神都充滿了不滿,語氣激烈地反駁道，
“他決定害死我們的時候，難道就沒問題了？要不是赤紅一直在努力阻攔，你以為我們會隻傷亡幾個npc就平安走到現在？”
“說得是，”
碧綠也點點頭，讚同說道，“他先後好幾次試圖害人,就連中間的示好道歉都是裝的，是他罪有應得，可不能算在我們頭上，就算我們不讓他去死，他這樣的為人，在這種世界也活不了幾輪，早晚被人記恨弄死，我們隻是……隻是讓他的死亡變得利益最大化。”
焦黃勇者見眾人又看向自己等著表態，擺擺手，“我無所謂，反正隻要死的不是我，也不是幫了大家的赤紅，我就沒意見啊。”
他這話絲毫沒啥考慮，想到什麼就說了，大大咧咧的態度反而讓眾人的臉色都有了些許的不適。
碧綠勇者感覺他說得不妥，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妥。
許是太過直接、太過自然地說出了真正的重點——不是因為善惡有報、不是為了讓蔚藍償命給npc討公道、也不是為了正義或者單純討厭排擠，而是反正有人要死，這個人就決不能是自己，也不能是他們打不過的人。
祁易安卻是對著焦黃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
他可沒更多時間在這裡和眾人玩兒裁決遊戲，隻是說話間，他的左手手腕也都沒了知覺。
“時間不多，我就先走了，想幫忙的人可以跟著我，其它人……你們想做什麼都可以，副本裡暫時已經沒有魔物了，你們也不需要我幫忙了。”
祁易安甚至將那些寶劍也還給了勇者們。
看到人們拿回自己的寶劍，他還在微微出神——時異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才逼
迫了他們把自己防身的武器都留下的？
表麵上看上去()，是為了幫助他——時異竟然真的是幫助他——在對付即將變成惡龍的公主?()_[(()，以及戰鬥力極強的巨龍時，這些寶劍確實派上了用場。
但祁易安還是覺得，自己依然忽略了什麼東西。
“我跟你去。”
陸常人的選擇沒有變，“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鮮紅的倒計時凝固在天空之下，有著無法被忽略的強烈存在感，說是副本的倒計時，但祁易安覺得那其實是自己的死亡倒計時。
他惆悵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回答道，“去碼頭整點魚條。”
“什麼？”
祁易安重新更正道，“先去釣魚。”
陸常人跟上他的腳步，陷入沉思，開始思索釣魚是否有其他更深層的含義，“是說用釣魚的方式引合適的人主動現身嗎？”
身後是同樣跟了上來的焦黃勇者，“那邊好像確實有河流經過，但是為什麼是釣魚？你餓了嗎？”
祁易安隨口繼續胡言亂語，“因為我是一個傳統的漁夫，如果釣不到魚的話，是沒有臉回去見我那貌美如……的妻子的。”
陸常人回頭看了一眼，其它玩家們似乎在原地商量了一下，就重新進入了高塔，打算去尋找躲藏的蔚藍勇者，也有一兩人留在了原地。
再回過頭來，就見到小七已經和一個npc攀談了起來。
沒見過的npc，似乎是從高塔之內走出來的，身上穿著的也是古樸的中世紀騎士裝束，看起來有些茫然。
祁易安來到他麵前詢問了一些問題，騎士臉上的表情瞬間從茫然變得驚恐。
“什、什麼……？”
那騎士有著絡腮胡，像是受了驚嚇後退一步，“你想做什麼？那可是世界上最強大、最恐怖的巫妖！如果驚醒他的話，你會沒命的！”
“我希望能拯救這個國家，”祁易安平靜地說道，“雖然我隻是一個漁夫，但我也有著我自己的抱負，聽說是巫妖讓王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也是巫妖讓你們一度變成了魔物嗎？”
“……我、我不能告訴你，你……”
騎士畏懼著巫妖的詛咒，原地打了個寒顫。
祁易安握緊了手中的王冠，“我以國王的身份命令你，將你所知的一切告訴我。”
道具生效，騎士睜大了雙眼，不受控製地快速說道，
“三百年前，巫妖被禁忌的魔法陣召喚，出現在這片土地上，詛咒了整個王國的所有人。巫妖在詛咒所有人之後，就在棺中陷入了沉睡，隻有國王能喚醒他。
“被詛咒的王國陷入了災難，人們被詛咒影響，變成可怕的魔物，失去理智，為了拯救所有人，國王犧牲了自己的壽命與理智，承擔了大部分詛咒，讓詛咒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並用最神聖的力量和純潔的心靈壓製詛咒，保護國民。
“但代價是每一任國王的壽命都很短……每當詛咒壓製不住，國王就會
() 變成可怕的惡龍，直到王位更替。”()
說完這一切，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驚恐道，天呐，我都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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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易安點點頭，理解了這個副本的由來，“所以國王……或者說公主會變成惡龍，是為了代替全國的人承擔噩運？那麼，神聖力量又是怎麼回事，既然是國王主動犧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為什麼又要召集勇者的我們，前去營救公主？消滅惡龍？”
“我……我不會告訴你那是因為國王早就死了，誰都不想成為下一任國王然後在痛苦中變成惡龍死去，我、我也不能告訴你皇家的血脈早就斷了，王國之內能承擔住詛咒的力量拯救大家的靈魂越來越少，已經找不到下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了，反而是你們這些外來者靈魂強大，隻有給你們豐厚的報酬和足夠的榮光，才能騙你們自投羅網，主動成為拯救一切的英雄……”
“等等，”
祁易安拉住他，“你是說，王國之內，已經沒有合格的繼任者了？如果是不合格的靈魂繼承了王位，會發生什麼？”
“不、不……我都說了些什麼？！”
騎士拚命掙紮起來，渾身發抖，“那樣的話……”
話還沒說完，一道黑影猛地墜落，將祁易安麵前的騎士噗嘰一聲砸成了肉餅。
鮮血猛地迸濺，灑得祁易安全身都是。
他抬頭望去，看到了高塔上方窗邊的人影。
……
不久前的高塔內。
蔚藍勇者躲在角落裡，借著唯一買得起的道具隱匿身形，偷聽了赤紅勇者的談話。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才敢一點點挪動身體，順著樓梯下方的繩子爬上來，小心翼翼越過欄杆，雙腿顫顫地撲倒在地上。
完蛋了，他完蛋了……
恐懼浮上他的心頭，幾乎讓他頭腦一片空白。
靠著偷聽的那點本領，他提前知道了真相——知道了這個副本為何會突然無法通關，也知道了赤紅勇者要開始找一個替死鬼，代替赤紅自己繼承王位、也繼承詛咒，然後留在副本裡死去。
他之前惹了赤紅那麼多次，恐怕早就在記恨的名單上，現在正好需要人去死，他一定會被找上的！
是的、一定是這樣……！
蔚藍勇者一下下咬著自己的指甲，因緊張惶恐而大汗淋漓，論武力，他根本打不過赤紅和那個拿著鑽石寶劍的玩家，論勢力，其它玩家也絕不可能幫助他保護他的！
他隻能……隻能尋求黑晶大佬的幫助了！
不然的話，一定會死的。
蔚藍勇者身上都是傷，也顧不得浪費積分去治療，跌跌撞撞地就打開了門，朝著高塔頂端，靜靜坐在裡麵的黑晶勇者奔跑過去，一路跑著、踉蹌著，滑軌在時異的麵前。
“救救我！大佬、救救我！！”
他身上贓物一片，狼狽地不成樣子，語無倫次地說道，“我要死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他們殺死的！隻有您能救救我了，我、我不想死
() ，我不想做替死鬼！既然那個赤紅主動拿了王冠，那就讓他自己去死好了，我不要替他繼承什麼王位什麼詛咒！！”
“彆急，”
時異垂下眼，平靜地看著他，但卻未曾動一根手指，“慢點說，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大佬、大佬，我……我不想變成惡龍！我不想！”
他抓著時異的褲腿，搖晃著，哭泣著，畏懼地縮成一團，仿佛一個巨大的人形大老鼠，
“他們去找合適的人繼承王位了，他們走得那麼胸有成竹，一點都不慌張的樣子，肯定是已經想好了要找誰，肯定是要讓我來做這個替死鬼了，你救救我，彆讓他們找我繼承詛咒，大佬，你救救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以後我就是當牛做馬——”
“好啊。”
時異站起身，臉上忽然勾起一抹笑意，僅僅單手輕輕一抬，就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扶了起來，“我也覺得他們會選你，你看，他們已經在商討了，看起來，所有人都希望變成惡龍的人是你。”
“不……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大佬，我就知道你最厲害了，你會幫我的吧？你、你一定能想到辦法，讓我不被他們找到的吧？”
蔚藍的心底忐忑極了，他知道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黑晶大佬了，但也知道如今大佬和那赤紅勇者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如果赤紅出事死了，大佬也會繼位，如果大佬不同意救他的話，他……
“當然。”
時異點點頭，溫和的笑意及時安撫了蔚藍心底的恐懼，
“雖然我並不希望小七這時候繼位死去，但也不希望由你來繼位，那樣的話，豈不是所有人都得救了？多沒意思啊……”
“是、是啊……”
蔚藍勇者連聲附和著點頭，還流著淚、因怕死而顫抖的臉上努力擠出討好的笑來，雖然他聽不太懂大佬在說什麼，但隻要大佬答應自己，那就好了、那就得救了……
“我啊，最討厭聖母拯救世界的故事了，”
時異抓著他來到窗邊，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們玩家應該是最了解的吧，這種副本世界，根本就沒有拯救的必要，那些人啊，也是最虛偽了，我隻是隨隨便便挑撥一下……就都露出了最真實的本性，既然這樣……”
他輕笑了一聲，肩膀微微顫抖，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那笑聲一點點變得放肆，幾乎要扶著窗沿才能站穩，
“聽啊，聽啊，小七，你會喜歡我給你的驚喜嗎？到了這一步，你總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大、大佬……”
這幅自言自語，帶著點瘋癲的模樣讓蔚藍有點害怕，他想要後退一步，卻被死死抓住了手臂。
時異忽然停下了笑，回頭看他，淺色的雙眸裡冰冷一片，猶如在看著什麼死物。
他喃喃道，“我不會讓他們抓你去抵擋詛咒的，這樣多沒意思。”
話語分明是在向蔚藍承諾著保護，可下一秒，時異的頭頂卻猛地亮起了鮮
紅的血條。
蔚藍甚至沒來得及經叫一聲，就猛地被他單手抓起，瞬間拋出了窗外。
驚恐的雙瞳驟然緊縮，瞬間下墜，嘭地一聲與另一個身體摔在了一處，頸骨斷裂，死得徹徹底底。
時異站在窗邊，頭頂的紅色血條隻閃爍了兩下，就再次隱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