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先前程嘉野給她打電話,讓她抽時間過來一趟時,俞火是有預感的。
肖遠山是帶兵上過戰場,立過戰功的人,如今退下來,在軍中的威望也很高。老人家從不輕易發脾氣,更彆說鬨情緒。可俞火今天進門就覺得,老爺子心裡不是很痛快,像是窩了股火。她以為是自己最近忙,沒常過來的原因,隻顧著哄他高興。卻沒想到,這股火竟與邢唐有關。再仔細回想老爺子之前的話,似乎也是話裡有話,弦外有音,更以阿礪為提示。
俞火下意識看向程嘉野。
程嘉野點了下頭,表示老首長已經知道,印證她的猜側是對的。
肖遠山沒理會兩人的小動作,隻抬眼看她:“西城派出所的李建國是我的老部下,他幾年前來看我時見過你。但你昨晚說自己叫赤小豆,他又不確定是不是你了,才打嘉野的電話求證。”
明明是輕描淡寫的解釋,俞火卻感覺到一股撲麵而來的強大的壓迫力。
難怪民警給她做筆錄時,中途被叫出去了,再回來時就認可了她赤小豆的身份,更沒糾纏她拿不出身份證的事。本以為是邢唐和她口供一致,才圓了名字的謊,未曾想還有李建國聯係程嘉野的隱情。
“什麼事都沒有。”俞火不敢對肖遠山撒謊,也不想。她放下筷子,醞釀了兩秒,才把在A市和邢唐的相遇簡明扼要地說了,唯獨兩人坐同一班飛機回來這件事,不知道怎麼的,她避而未提。
肖遠山靜靜聽完,先問她:“昨晚沒傷到哪兒吧?”
俞火搖頭,“我把對方的人打壞了。”
肖遠山哼一聲,“活該!換我不崩了他們!”然後又問:“你給邢家那老太太看病了?”
俞火點頭:“老人家患有阿爾茨海默病,記憶力退化,把我認成她……孫媳婦兒了。”
肖遠山聽到這裡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顯然對這個孫媳婦的稱呼很介意。
俞火趕緊說:“為了解釋清楚這個誤會,我去看了她。老人家有高血壓,因長期服用降壓藥,臟腑有所損傷,我給開了個平肝潛陽、滋養肝腎的方子。”
肖遠山還是不太高興,“你這個丫頭啊,就是心眼太好。”
俞火笑了:“我可當您是誇我呢。”
“這點你隨你爸。”提到俞一歸,肖遠山又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筷子時,他親自給俞火夾菜:“好了,不說了,吃飯。”語氣已完全緩和下來。
俞火在這個瞬間眼睛熱的仿佛一眨就會有淚落下來。可最終她克製地笑了:“謝謝爺爺。”
就此打住,肖遠山沒再過問關於邢唐的哪怕一個字。直到俞火要走,老爺子提及她的工作情況,又恢複了身為爺爺的嘮叨:“好好的軍總醫院不去,偏偏去那麼家破中西醫結合。”
俞火邊往外走邊犟嘴,“我們院好歹也是三級甲等醫院,怎麼就破呢。”
肖遠山作勢要拍她一巴掌。
俞火跳著躲開:“反正您答應了不乾涉我的工作,不能反悔。”
肖遠山跟著她出門,“等阿礪回來,我和他說。”
俞火就乖了起來,笑眯眯的說:“行啊,我聽阿礪的。”
等她的車消失在視線裡,程嘉野問:“需要通知阿礪嗎?”
肖遠山瞥了他一眼,反問:“和他說什麼?”
程嘉野沒再問下去。
肖遠山把玩著手裡的保健球,直到轉身進屋,上樓時才說:“丫頭會有分寸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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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回家要經過海灣大橋,來時五分鐘通過的路,她被堵在上麵已經有半個小時了。前麵一輛輛的車,像老舊的機器,極慢的運轉,一點點緩緩地挪。過個江而已,像打了場過江戰役般艱難。
廣播裡的女主持用她沉緩溫柔的嗓音說:“路上的風景不止在眼前,也在耳邊,夜晚的寂靜時光,萬家燈火,走進夜色闌珊,聽聽音樂,聊聊心情,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如玉。此刻的你,是一個人孤獨地前行,還是與TA一起共度,一首《歸途》先送給你們……”
“我沒有明天,想要奔赴;
你沒有昨天,對我交出;
我們都懂,躲在暗處,稱不上孤獨;
你沒有眼淚,要我縫補;
我沒有權利,給你溫度;
沒有喜悅,沒有遺憾,談什麼辜負……”
民謠不民謠,搖滾不搖滾,犀利的歌詞,漫不經心的吟唱,風格迥異又仿佛深具涵義,那欲說還休的蠱惑,讓俞火有種似夢不醒的錯覺。
她一時聽得出了神,忘了身在何處。直到後車按喇叭催促,才發現路不知何時通了,前車已經開出去一段距離。俞火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她掛擋,一腳油門踩下去,白色寶馬豹子一樣躥出去。
一路並道超車,匪氣十足。
什麼分寸?此刻在俞火看來,不違反交規就是。
車窗降下來,夜風涼涼地拂過臉頰,卻怎麼都吹不散那深心處萌發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念頭。終於到家了,她在小區西南門停車場入口處減速,本來都要進地下停車場了,眼角餘光卻瞥見右邊的人行道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俞火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路邊。
副駕一側的車窗降下來,她偏頭看向路邊的男人。
前一秒還在接電話的邢唐待看清車裡的人時,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緊接著說了句:“先這樣。”隨即掛斷。
俞火先發製人地問:“你怎麼在這?”
邢唐抬頭看了眼對麵的繁華裡,不答反問:“你住這裡?”
他還穿著白天那一套衣服,隻是那件在飛機上蓋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此刻被他穿在了身上。像是昭示他從機場回來後,並沒有回家。俞火腦海裡浮現他和楠楠,以及那位顯然與他們有著親密關係的年輕女人站在航站樓出口說話的情景。她拿眼睛直視他,“你不是來找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