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衣廠會客室。
葉未歇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從他們進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但除了最開始帶他們進來的小姑娘外,再無人問津。
聒噪的蟬鳴聲中,他無聲歎了口氣。
原想著找間大廠,流程什麼的已經成熟,長期合作起來會比較穩定,但他卻忘了,就他現在的名頭,人壓根就不屑鳥他。
又等了五分鐘,他站起身,“走吧。”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餘清和什麼都沒問,拎起包就跟著他往外走。
卻不想,剛出會客室的門,就碰上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男人睜著一雙吊梢眼,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語氣裡明顯帶著看不上的嫌棄,“就是你們要來買牛仔褲?”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自顧自的推開會客室的門進去,道,“就你們要那千八百件的,直接去批發市場買不就行了?非得跑這一趟來浪費時間。”
還不得不招待。
要不是他這個月的銷售額有點危險,打死他都不來接待這種客戶。
他不耐煩的催促,“趕緊的,要什麼款式數量?我那邊忙得很,可沒那麼多時間給你們浪費。”
葉未歇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們要那千八百件的,實在不適合在你這裡買。”
男人剛拉開椅子準備坐下,聞言半躬著身抬頭去看他,“你什麼意思?”
擰起的抬頭紋讓那雙吊梢眼顯得更加的刻薄。
餘清和冷冰冰的掃了男人一眼,拉著葉未歇離開,“走。”
不過葉未歇卻丟下了兩個字,“傻逼。”
餘清和緊繃的唇線突然一鬆,碧眸裡也蕩出了一絲笑意,“哥哥說得對。”
男人:“……”
“艸!”
他氣不過追出來,指著兩人的背影道:“買不起就直說,裝什麼裝,前台的把這兩人看清楚了,下次彆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
這話一出,四周的員工紛紛朝葉未歇和餘清和看了過去。
而放他們進來的小姑娘則是臉都白了。
葉未歇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男人一眼,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希望下次見麵這位先生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說完轉身和餘清和一起離開。
男人氣急,想要再罵上兩句,卻恰巧看見總經理正從車上下來,他立刻閉了嘴。
“怎麼回事?”製衣廠的總經理宋嚴剛下車就聽到了葉未歇的那一席話,皺著眉問了一句。
宋嚴見到總經理,心裡立時打了個突,擔心自己之前說的話被聽到,但想了想,距離那麼遠,應該沒聽到,就笑著解釋道:“就兩來鬨事的,嫌貴不買還惡語相向嫌棄我們的衣服不好。”
宋嚴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離開的兩道背影,心道,看著挺有氣質,倒沒想到人品不行。
他轉身往裡走,路過男人時,道:“以後看準了再讓人進來。”
男人鬆了口氣,“是。”
之後葉未歇和餘清和又去了兩家製衣廠,但都沒談下來。
一家是要價高於他的心理價,而且要求款到發貨。第一次合作,要求款到發貨葉未歇覺得無可厚非,但後續不能修改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另外一家則是管理混亂,問什麼都是模棱兩可,最後隻能排除在外。
早上打聽時,他還覺得篩選出五家來已經夠用了,不管怎麼樣,總能聊下一兩家,但沒想到,還不到兩小時就被劃去了三家。
還是從高到低排名的前三家。
馬路邊,葉未歇被曬得有點暈,他抬頭看了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陽,後知後覺道:“我覺得我被鄭輝坑了。”
他本來隻是想趁著暑假掙點快錢,這樣等明年高考結束去了海市好立足,也為他的漫畫雜誌積攢家底。
後來鄭輝一說,他也心動,就這麼上了賊船。
隻是沒想到攤子都開始鋪了,鄭輝卻陰差陽錯的被迫退出,現在倒全成了他的事。
餘清和卻不那麼覺得,“自己做主不好嗎?想怎麼弄怎麼弄,不需要找人商量。”
葉未歇聞言轉頭看過去,“那你當初為什麼會讚成和鄭輝合作?”
因為想把你留在景城,餘清和心道,但他麵上卻道:“當時覺得是個機會。”
“那現在呢?”
現在有點後悔,餘清和心說,因為他見不得少年受委屈。
“現在,想揍鄭輝一頓。”
葉未歇撲哧一下樂了,桃花眼彎了彎,“那你變得還挺快。”
餘清和跟著笑笑。
葉未歇又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越想越不對勁。
因為他發現,他這段時間拚命掙的錢快要花光了,後麵還有各種費用等著他。
一不小心,他就會變回窮光蛋,說不定還會倒欠錢。
艸!
葉未歇懵了,他這算不算沒事找事把自己埋進了坑裡?
眼見少年臉色變來變去,餘清和疑惑,“怎麼了?”
“嗚——”
想明白其中關竅後,葉未歇眉眼一耷拉,生無可戀的將額頭往餘清和肩膀上一磕就開始嘀咕道,“你說我好好的擺地攤不好嗎?”
“啊,不對,你說我好好的進個貨在家裡收錢不好嗎?乾嘛弄了一堆事上身?”
“而且不都說顧客是上帝嗎?怎麼我這上帝反倒是要看人臉色?”
餘清和偏頭,被太陽曬紅了的側臉便映入了眼簾。
再聽耳邊的嘀嘀咕咕,他既覺得心疼,又覺得好笑。
他抿了抿唇抬手想揉一下少年的頭發,手伸到一半卻又放了下來,“要不不做了?”
葉未歇倒是想,但事情已經開頭,斷沒有做一半就丟的道理,而且,“要是放棄,先前的錢都打水漂了。”所以隻能硬著頭皮上。
餘清和卻見不得他受委屈,“錢不重要。”
“錢很重要。”葉未歇倏地直起身。
他是受過沒錢之苦的人,所以深諳那句話,“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餘清和透過鏡片深深的看著少年,“有我。”
“有你有什麼用?”能管他一時,總不能管他一輩子吧?
葉未歇說得小聲,餘清和沒聽清,“什麼?”
“我說知道有你啦。”葉未歇拍拍他的肩膀,“那現在先幫我想想要怎麼辦?”
現在已經劃掉三家,他不覺得剩下兩家能百分百合作成功。
說句實話,餘清和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這家不行,換一家就好,總歸是想合作的廠子比較多。
但少年畢竟是第一次創業,想不通也正常。
他想了下,提議道,“可以考慮和小一點的廠子合作,現在我們沒有名氣,要的數量也不多,大廠不會將這點小訂單放在眼裡。”也就不會多熱情。
葉未歇歎了口氣,“道理都懂,但誰家不是從小做到大?”
餘清和聞言笑了下,“所以和小工廠合作也沒什麼。”
葉未歇轉頭去看他,“在這等著我呢?”
“沒有。”餘清和否認,“就是正好說到。”
葉未歇‘嗬’了聲,心說,你嘴角要是不翹那麼高,我都信了。
“那你有什麼想法?一定要和大廠合作嗎?”他問。
“也不是。”葉未歇想了想,說出了心底的顧慮,“我不是嫌棄小廠或小作坊,我就是嫌煩。”
餘清和很有耐心的問:“煩什麼?”
葉未歇:“大廠雖然瞧不起人,但規章製度成熟,隻要合同簽好,照著規矩辦就行,不用時時盯著。”
“但小廠卻不同,看著是好說話,但很容易出問題。而且一不小心廠子就倒了,到時候你就是想找都找不著人。”
“小廠可以壓價,所以風險和收益並存,這很正常。”餘清和說。
“我知道。”葉未歇又往牆角靠了一點避開天上的太陽,“但一個多月後我就要開學,到時候沒那麼多時間一直盯著。”
所以他希望在此之前讓夏天服飾走上正軌。
他可以處理問題,但不是時時處理問題。
餘清和卻不覺得這是事,“到時候可以讓底下員工去盯著,不用你親自來。”
葉未歇卻搖搖頭。
他了解自己,不親自盯著絕對不會放心,所以到時候必定是親力親為。
反正就是勞碌命。
而且真出了事,他這個老板不可能不出麵,不然錢就真打水漂了。
“算了,多說無益。”看到車過來,葉未歇吐了口氣,又伸了個懶腰道:“我們先去看看剩下的兩家,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再說。”
“好。”
隻是兩人沒想到,這第四家剛進門就碰上了正往外走的熟人。
“薑哥?”
薑偉見到兩人也是一愣,“你們怎麼在這?”
“我們來看看貨。”葉未歇以為對方也是來進貨的,也不覺得什麼,就道:“薑哥也是來進貨的?看完了嗎?”
薑偉一聽就知道他們誤會了,笑道:“這是我家的廠子。”
葉未歇和餘清和俱是一愣,對視一眼後,葉未歇有些意外道:“怎麼之前沒聽你們說?”
“沒說嗎?”薑偉想了想,好像的確是沒說,“可能是忘了。”
那你還真容易忘,葉未歇心道,不過他麵上卻道:“我們也沒想到你這麼個大老板會這麼敬業,親自去看攤子。”
“咳!”薑偉聞言,臉上顯露出了一絲不自然,他輕咳一聲後道:“正好我現在也沒事,先帶你們去看看樣品?”
有老板帶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葉未歇還是客氣道,“會不會太打擾?其實你隨意找個人來帶我們就行。”
“不會,正好有時間。”薑偉說。畢竟說起來他要謝謝葉未歇買了他那批麵料呢,不然他老婆還沒消氣,他隻能天天早起去看攤子。
“這邊。”
五分鐘後,葉未歇和餘清和被帶至會客室。
給兩人倒完茶後,薑偉讓他們稍等,他去把樣品拿過來。
很快對方就推了一個掛滿了衣服的衣架子過來。
“現在在售的樣品都在這裡了,”薑偉介紹,“左邊是男裝,右邊是女裝,中間是童裝。所有款式的布料都是一樣,你們可以隨意挑。”
葉未歇點點頭,然後便認真看了起來。
等全部看完,心裡有成算後他才問道:“價格呢?”
“那得看你要的數量。”薑偉道,“要得多,價格自然更便宜。”
“具體的呢?”他問。
叩叩叩——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幾人轉頭看過去,就見一位留著短發,長相英氣的女人正推門進來。
薑偉見到來人,立刻迎了上去,笑道:“你怎麼來了?”
“路過看到你在這就進來看看,不是說回家了嗎?”秦菲菲問。
薑偉:“正好碰到認識的人來看貨,我就順便把他們帶進來了。”說完,他壓低聲音道,“就是他們要了那披麵料。”
秦菲菲聞言有些意外的朝葉未歇看了過去,然後發現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也不知道成年了沒有。
葉未歇見人看過來,笑著點了下頭,“你好。”
秦菲菲頷首,“你好。”
薑偉見狀,就介紹道:“老婆,這是小葉和他弟弟,之前在批發市場時,就是他們把我們攤子上的瑕疵品都買了,後來又和我訂了批麵料,”
說完又對葉未歇兩人道,“這是我老婆秦菲菲,也是廠子的老板。”
秦菲菲?餘清和聞言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眉梢,難怪看著有點眼熟。
不過,他的視線在旁邊的薑偉身上掃了一下。
據他所知,秦菲菲後來的先生並不叫薑偉。
葉未歇向前兩步伸出手,“宋老板好,久仰。”
“你好。”秦菲菲和握了下手,道,“感謝小葉老板照顧生意,剛剛有看上哪一款嗎?”
葉未歇沒說具體的,而是道:“是看中了那麼幾款,正在問價格。”
秦菲菲便打開手上的文件夾,遞了一份文件給他,“這是我們的報價,價格會隨著訂貨數量有輕微浮動,小葉老板可以按這個來。”
“謝謝。”葉未歇接過,一邊低頭看上麵列的報價一邊道:“我們第一次來,宋總不給個折扣嗎?”
秦菲菲笑了笑,四兩撥千斤道:“我們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除去成本後一件衣服也掙不了什麼錢,所以這已經是最低價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建議小葉總可以一次性多下點單,那價格會實惠很多。”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不過葉未歇也隻是試試講價,倒也沒抱什麼希望,畢竟他要的數量是真的不多。
“那付款方式?”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