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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要被擠爆了。
小街區的派出所壓根沒多大,平時隻會接警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今天活像是打擊了特大犯罪團夥似的,一口氣端了十二個不良青少年——還沒算上受害人以及他的三個律師。
按程序,無論成年與否,警察都需要叫他們的家屬過來。
每個犯罪嫌疑人的家屬一通傳,不到半個小時,派出所像什麼烏煙瘴氣的中型家長會,三十多個家屬擠都擠不進去。
有淚眼婆娑的老太太老頭子,有火急火燎的中年男人卷發阿姨,也有不知道是誰的哥哥誰的姐姐在門口徘徊。
亂,非常亂。
流程還沒往後推多少,幾l個警察都快被這三十來號人吵到頭昏。
警長趕緊吩咐把嫌疑人都分開提審,必須斷絕串供的可能,還要清點受害人被搶劫的金額是否數額正確,是否有其他受害人。
……該不會背後還有什麼命案吧,好家夥,今年該不會晉升穩了?
雖然已經進了派出所,但大部分混混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狀態,甚至變得好奇又興奮。
在小圈子的洗腦裡,這才是‘見過世麵’的勳章之一,回頭出去了和朋友喝酒都多一條吹噓的履曆。
進派出所又怎麼樣,反正也不會有事!
都是未成年,怕個雞毛!
董原坐在審訊椅上時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兩位警官照例讀完筆錄知情書,表情很冷峻。
“你今天帶了多少人去受害人家裡?”
“就那些,”董原下巴一揚:“你們抓了多少就是多少。”
“這裡是警察局!端正你的態度!”中年警官厲聲道:“唐知說你拿走了他家的錢,你承認嗎?”
“那錢本來就是我的。”董原滿不在乎道:“他把我手腕搞骨折了,我還不能要點賠償款?”
“唐知是自願給你錢的嗎?”
“當然——”董原笑道:“他自己主動交代的藏錢地點,而且,還是他自己主動問我們要不要錢,難道這能算搶劫?”
警察們沒作聲,又看了一遍唐知提供的監控視頻,表情越來越難看。
哪怕董原有意嬉皮笑臉地說話,審訊室的氣氛也到了冰點。
“你做出了多個威脅受害人生命安全的行為,並且拿走了他的大量財物。”馬警察說:“你知道這種行為在刑法上有多嚴重嗎?”
董原哪怕雙手被銬著束縛住,也吊兒郎當地倚著審訊椅,說:“叔叔,我才十六歲半。”
“刑法對我沒用嗎?”
馬警官愣住,用極陌生的口吻說:“你不會覺得,未成年犯罪法律就會不管吧?”
董原也愣住,先是看兩個警官的表情,然後調整了一下坐姿,說:“你在嚇我?”
馬警官什麼都沒說,轉身去辦公室拿了本參考書,翻到對應的頁麵。
“都讀初中了,總該
認字吧。”馬警官的口吻變得冷酷:年輕人,好好讀一下這行字,看這裡!?”
董原目光發直,好幾l秒才開始讀他指的字。
入室搶劫可以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
已滿十六歲。
已滿十六歲!!!
他的腿驟然發軟,說話的調子都開始飄起來。
“警察叔叔,叔叔——”
馬警官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嚴厲道:“滿了十二歲就要負刑事責任,你早就滿了知不知道!”
“刀哥說我殺了人都沒有事,”董原哆哆嗦嗦道:“他還說一般就是賠點錢了事,我家有錢,我家有錢……”
“最煩你們這種人!”馬警官訓斥道:“有錢了不起啊,你知道入室搶劫是不能私了的嗎,必須要提交給公檢法!檢察院給你判刑,決定你到底要坐幾l年牢!”
“什麼刀哥牛哥菜哥,你坐十年牢再出來誰還管你是誰,你爸媽估計都早去生二胎了!”
旁邊的警察冷笑一聲:“十年?他搶了八萬,坐十年估計不夠!”
董原麵如紙色,此刻才流露出初中生的惶恐模樣,慌得說話都結巴起來:“不是我!不是我!”
他尖叫起來,想伸手捂住自己的頭,兩隻手卻被手銬束縛地無法動彈。
“都是他們要錢,我被勒索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都是唐知非要給我錢,我,我都根本不知道他家裡放了這麼多錢,他設計我,他栽贓我!!”
兩個警官都沒說什麼,默然看著這個少年犯崩潰地嚎叫爭辯,像是此刻才終於驚醒。
恰好輔警過來倒茶,董原顧不上更多,吼道:“舅舅!舅舅救我!!”
“我們是幾l個小孩打打鬨鬨!”他努力回憶刀哥教過自己的話術,腦子裡已經是一片漿糊:“我們是互相鬥毆!”
“受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還手。”馬警官冷冰冰地說:“而且全程都有監控畫麵。”
“董某,你聽清楚了,警察和法律都隻看證據。”旁邊的警官指了指電腦畫麵:“受害人家裡是做生意的,一直用攝像頭防小偷,今天完整記錄了你的施暴過程,你還有什麼要講的?”
“不光是你,其他參與者誰去翻找財物,誰參與暴力脅迫,鏡頭畫麵裡都清清楚楚。”
董原絕望地看向舅舅,後者快速搖搖頭,不顧他的牽拉,袖子一扯離開了審訊室。
崩潰的大哭聲穿透了整個走廊。
唐知在協調室裡獨自喝著熱茶。
民警小姐姐溫柔地安撫了一會兒,而他提出在父母到來前,不想和任何當事人家長有交流的請求。
這合情合理,很快被答應了。
想想也知道,一群成年人會怎樣恩威並施地逼一個小孩兒改口,這本來就很危險。
唐家父母過了二十分鐘才匆匆騎
電動車趕來。
由於他們都衣裳破舊,在人群裡又顯得灰頭土臉,連到處打電話求關係的董原母親都沒注意到他們。
兩人看到警察都有點緊張,在確認身份之後被快速帶進了調解室。
唐知坐在最前排,看著夫婦繞過長桌快步趕來。
“你被搶劫了?家裡還好嗎?你還好嗎?”
唐母到底心疼孩子,一時間又不知道情況,焦急道:“怎麼好端端地在家裡還……”
唐父陰沉著臉道:“我看見了他的幾l個同學。”
“外麵都是初中生,是唐知在外麵招惹了同學,彆人來家裡打擊報複。”
“不是我的錯。”少年平靜道:“他們都是□□,在學校就經常欺負我,我一直躲著,然後他們追到家裡了。”
警察預感他們要吵起來,倒了兩杯茶道:“你們坐下來好好說,當事人我們都在調查情況,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唐母連聲說著謝謝警官,待警察出去接待其他家屬後才快速摸了摸兒子的手,問:“你受傷沒有,我們要不要去醫院?”
唐知借了警察的筆記本電腦,給他們看自己的錄像。
“你們平時都往家裡放貨,我怕有小偷闖空門,借了同學的監控攝像頭。”
“這都是今天發生的事。”
唐父顧不上這是室內,臉色鐵青地開始抽煙,看著視頻裡兒子被擊倒在地的樣子一言不發。
唐母心疼到掉眼淚,說出的話仍是懦弱又逃避。
“你就不能和同學們好好相處嗎?怎麼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唐知靜靜看著,說:“還有另一件事。”
“我上個月晚上回家的時候,把一個醉倒的女人送去了醫院。”
“她是酒吧街的藍姐,後來給了我八萬當作感謝費。”
唐家根本沒什麼積蓄。
以這對父母任人魚肉的窩囊樣子,便是有八萬也會被親戚們或騙或哄地儘數‘借走’。
想要鉤織一個罪名徹底限製住這些不良少年,還得靠柯丁自己租車賺錢,金額還得控製在合理範圍內。
沒等唐父大發脾氣,唐知立刻接話道:“八萬全都該是爸媽的,我也一直都藏在家裡角落,希望等你們回家的時候好好說清楚。”
“你們最近太忙了,我找不到機會。”
你們忙到壓根看不出來兒子被換了靈魂,也看不清自己這輩子到底在忙什麼。
唐父怒氣衝衝道:“我送你去學校是為了踏實讀書,不是為了整出這麼多幺蛾子!”
少年心理素養再好,此刻也被氣到笑。
“□□騷擾我,是我的錯嗎?”
唐父張口要罵,少年卻以更快的語速打斷道:“我們現在還沒時間討論那八萬塊的事。”
“剛才你們過來時也看到了,外麵都是當事人家屬,等會都會嚷嚷著要我們簽和解書。”
“論權勢地位,人脈資產,他們什麼都
能抬出來壓住你們。”
“當然,有些人可能要賠錢,有些人可能會下跪會哭,所以你們怎麼想?”
唐家夫婦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唐父一貫遇到事隻知道發脾氣,唐母則習慣了抹眼淚埋怨命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