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從重黎殿回到天留宮, 若木已等候在她房中。
脫去羸弱慘的假軀殼,祂恢複原本的模樣,雖還是那張臉, 卻是唇紅齒、光華奪目, 叫人無法逼視。
冷嫣將腰間的“斷春”解下, 用鮫綃細細擦拭一遍,這才交到祂手上,看那珍重的態度仿佛托付出去的不是一把劍, 而是個重要的人。
“小心。”她淡淡道。
若木嘴角不由往下一沉, 挑挑眉道:“放心,本座會將你這寶貝安無恙帶回來的。”
冷嫣目光動動:“我的意思是,神尊此去小心。”
若木微微一怔, 撇開視線:“哦。”
祂輕咳一聲:“本座走。”
說罷手指一動,便即化作一道虛影,就在徹底消散之前, 祂輕快地說一聲:“以後不會讓你看那種東。”
冷嫣不明就裡,想想, 方才意識到祂說的“那種東”大約是指棺木中的屍身。
……
長留山姬氏。
姬若耶的死訊傳到不過兩三個時辰,北鬥堂中已設好香案, 掛起靈幡——族中每有重要人物仙逝, 都會在此地停靈。
靈柩尚未抵達,家主姬重宇一身衣素冠, 指揮著家仆將一應喪禮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的容顏如三十許人,鬢邊卻夾雜著幾縷銀絲,生得俊秀儒雅,比起世家大族的族長, 更像個斯文的儒生,姬玉京的好相貌大半隨他。
聽聞堂弟暴卒,他一夜未眠,形容有些憔悴,眶微微凹陷,鬢邊銀絲添幾縷,不過行止間風流灑脫的態度不減,反倒添幾分特的風儀。
親自將一應喪具檢查過,他回到內室,屏退下人,不一會兒便收到謝汋的傳音。
“謝仙君無恙?”他的聲音有些疲憊,透著股貨價實的黯。
謝汋無聲地一哂,不覺想起當年姬玉京死時姬重宇泣不成聲的模樣。
傷心是的,如釋重負也是的。
姬重宇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庸人,庸人作惡大抵都是這般三心二意、半推半就,壞也壞不徹底。
謝汋最瞧不上的便是這種人,不過他的聲音裡絲毫聽不出半點鄙夷:“姬道君托付之事,在下已經辦妥。”
姬重宇知道他是在催促他兌承諾,眉宇間的傷心之色淡去:“謝仙君放心,待舍弟的棺柩抵達長留,在下便立即遣人將東送到約定的地方。”
謝汋一,半開玩道:“姬道君謹慎些也是理所當,畢竟是一次合作。姬道君一諾千金,在下絕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姬重宇忙道:“仙君誤會,在下並無半點懷疑仙君的意思,是這幾日庶務繁忙。”
頓頓:“往後還有許托賴仙君之處,還請仙君不吝援手。”
謝汋:“這是自。”
長留距重玄千裡,靈車行得慢,抵達姬氏時夜色已暝。
姬若耶的棺柩停放在靈堂中。
族中七位長老和各房的嫡長圍著棺柩而立,姬重宇掃眾人一,沉聲道:“啟棺。”
便有兩個力大如牛的家仆將沉重的棺蓋推開一小半,露出棺中的屍身。
眾人向裡麵一望,都倒抽一冷,見屍身的頭顱和雙手腫得像是發過頭的饅頭,皮膚變成紫黑色,五官早已變形,顯是中劇毒。
姬重宇也吃一驚,不禁埋怨謝汋,姬若耶如此死狀,他方才傳音時竟一句未提。
好在他不乏機變,哀慟道:“若耶要離開長留,我當時便竭力反對,可他執意要去重玄借陽泉養傷,誰知傷沒養好,卻為奸徒所害。”
說罷他探身從棺中取出玉匣,打開蓋子取出裡麵的聚魂瓶,捏訣施咒驗明正身——屍身雖已麵目難辨,魂魄卻是做不得假的。
驗過魂魄沒有差池,姬重宇便將聚魂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匣中,將玉匣放回棺中。
長老們心知姬若耶的死有蹊蹺,幾個素來與姬重宇不對付的長老自有話說,而姬重宇一派的人則針鋒相對,明槍暗箭地爭論半日。
關於如何處置姬若耶的魂魄,是一場唇槍舌戰,最後終於商議好待小斂禮結束後由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老一起送去轉生台。
待眾人散去已是中宵,姬重宇屏退下人,設秘陣,探身從棺中取出玉匣置於案上,接著從袖中取出另一個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聚魂瓶——裡麵裝的是一開靈智的獼猴的魂魄,要將姬若耶的一魂一魄抽出來換成獼猴的一魂一魄,轉生台仍舊會認他,但轉世後他便會變得愚笨不堪,姑母留下的唯一血脈便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匣蓋,剛取出聚魂瓶,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聲,那聲音空靈飄渺,在靜夜裡顯得格外瘮人。
姬重宇悚一驚,手中魂瓶差點脫手。
他霍轉身,身後卻空無一人,外頭夜梟冷不丁叫起,“桀桀”之聲猶如怪,片刻之後叫聲止歇,重歸寂靜。
姬重宇重轉過身,心道大約是自己疑神疑鬼,他畢竟還是個人,且是個本性有些懦弱的人,此即便年來視姬若耶這堂弟為中釘,也不敢背上親手弑親的罪孽。
對堂弟的魂魄動手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拔開聚魂瓶的塞子,雙手止不住輕輕顫抖,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輕,比方才那聲更響,在闃無聲的夜裡無比鮮明,讓他無法自欺欺人。
姬重宇迅速收起魂瓶,抽出拂塵,轉身一看,背後仍舊空無一人。
一聲一聲的輕從四麵八方傳來回蕩在空蕩蕩的靈堂中。
“是誰在裝神弄鬼?”姬重宇沉著臉道,心裡卻越來越恐慌,以他的修為竟聽不出那聲是從何處傳來。
正遊目四顧,忽聽年的聲音從棺中傳來:“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