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白日裡見了陸無昭的緣故,沈蕪又夢到了前世的事。
陸無昭有自殘舉動,沈蕪是見過許多次的。
據說他的那雙腿是幼時為救人而傷,那年宮變,廢太子逼宮,先帝被困,危在旦夕。
當時隻有十二歲的陸無昭奮不顧身撲到了前麵,替還是五皇子的嘉宗皇帝擋下了致命的一刀。
據說他渾身是血,倔強地擋在叛軍的刀前,為五皇子贏得了去搬救兵的機會,自小陪在他身邊的孟五拚死和叛軍相鬥,最終才勉強救下了陸無昭的命。
那場宮變最終還是以叛軍的失敗告終,廢太子被斬,五皇子成功躋身繼承人之列。
英勇救兄的十一皇子陸無昭從此成了個廢人,隻能坐在輪椅上了卻餘生。
嘉宗皇帝即位後,對陸無昭百般縱容,陸無昭的脾氣日漸暴戾,朝野上下頗有微詞,可嘉宗皇帝念及救命之恩,不管陸無昭犯了多大的眾怒,皇帝都笑嗬嗬地替他擋了回去。
整個霖朝的人都知道,皇帝對陵王可謂是寵愛備至,除了皇位,陵王要什麼嘉宗皇帝都捧到他的麵前。
可即便是天下再多的珍寶都送到陸無昭的麵前,他的腿終究是殘了。
無法像常人一樣行走奔跑,生活中諸多不便,他麵上總是淡淡的模樣,好似不放在心上,可沈蕪卻是見過無數個深夜裡,陸無昭用匕首劃傷自己的樣子。
他從不許人近身,是以他受的這些傷,連最親近他的孟五都不知道。
隻有沈蕪清楚。
“殿下……彆……”
高燒中的沈蕪在胡言亂語。
她第一次見他自殘時,嚇壞了。她撲上去,想要用手幫他捂住不住流血的傷口,可她是個魂體,無法觸碰到他。
沈蕪焦急地抬頭,撞進了男人那雙了無生機、死氣沉沉的眸子裡。
她心裡不知怎得便是一痛,眼眶澀得厲害,就是哭不出來。
她帶著哽咽,跪下哀求,求他彆再傷害自己,可男人自始至終垂著眼睛,神色淡漠地看著他毫無痛覺的腿,執著匕首再次一劃。
……
……
“殿下……求你……”
一滴淚順著沈蕪的眼角滑落,沒入發中。
趙媽媽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眼圈還掛著淚,聲音帶著哽咽,“吳大夫,我家姑娘這是怎麼了?”
被喚作吳大夫的人是個二十出頭的秀麗女子,她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歎道:“魘著了,燒得太厲害。”
“她在說什麼?”
“聽不清。”
……
……
畫麵一轉,沈蕪又夢到了另一場景。那日好像是大年初一,是她的生辰,距離她的忌日沒幾日了。
闔宮都是死氣沉沉的,半點過年的氣氛皆無。
陸無昭將所有的畫都撕毀了,隻留下最初的那張,她十七歲時,穿著紅色的裙子,笑得明媚的那一幅。
他一整日誰也沒見,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沉默地對著那幅畫,一看便是一整天。
……
“吳大夫,我家姑娘如何了?”
“如何?還死不了。”
趙媽媽抹了抹眼淚,撫著心口,“吳大夫您可莫要說這種話嚇唬我老婆子了。”
“我可沒嚇唬你,”吳大夫手上施針的的動作麻利,“我上回便說過,她得靜養,沒個十天半月絕不能出門,你們都當耳旁風了?”
阿棠吸了吸鼻子,“姑娘非要出去,說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嗬,是啊,著急出去給自己選副楠木棺材,生怕去晚了好用的棺材就被旁人挑走了。”
吳大夫一雙利嘴堵得眾人說不出話。
“師父不知還要遊曆多久,我的這點能耐,當真遭不住她這般折騰,我不管她今日去了哪,做了何等大事,哪怕是天要塌了,也與我無關,唯有她的病情才與我相乾。”
吳霜將幔帳放下,仔仔細細掖了個嚴實,坐在桌前,提筆開始寫方子,“我並非危言聳聽,你家姑娘情況並不好,她先前若是遵我醫囑,老實地靜養,便什麼事都沒有,可如今……”
“如今怎樣?!”阿棠急地上前抓住了吳霜的胳膊。
吳霜看了一眼幔帳後頭的女子,沒回答,隻說:“一月之內莫要叫她再出去走動,就在屋裡好好將養身子,冷不得,熱不得,注意觀察她的狀態,有不對勁的差人來尋我。”
臨走前,她再次強調:“若想多活些年,就叫她安分些。”
房門打開,一陣夜風吹了進來。燭火搖曳,映在地上的暗色光影抖動片刻,又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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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瀾芳苑中,楚輕瑤正對著一張字條出神。
丫鬟琴香掌燈走近,目光在那字條上一掃,輕聲道:“表姑娘歇息吧,不早了。”
楚輕瑤身子微僵,拿著紙條的手往袖子裡藏了藏,神色有些恍惚。
琴香見她出神,便不再打擾,沉默地侍候在側。
楚輕瑤突然問道:“表妹她如何了?”
琴香低眉順眼,如實道:“奴婢不太清楚。”
楚輕瑤有些失望,“連你都不知道……”
琴香低著頭,燭光映在她臉上,神情晦暗不明。
“那你去瞧瞧。”
“是。”
約莫兩刻功夫,琴香回來了。
“姑娘病了,似乎病得很嚴重。”
楚輕瑤神情緊張,“見到人了?”
琴香搖頭,“說是病得很厲害,人還睡著,不能見風,奴婢連大門都沒進去。”
楚輕瑤一下握緊了手中的字條,紙被揉得皺皺巴巴,她緊抿著唇,看上去十分為難。
“你退下吧。”
人走後,她再次展開字條。
這是太子傍晚時著人送來的。
“孤委屈了你,實乃不得已,我們的事不能叫她發覺,你素來懂事,必不會因這些小事與孤生分,等下回見,孤帶你最喜歡的書畫孤本來可好?卿卿莫要再生我的氣了。”
楚輕瑤再次讀了幾遍這句話,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今日瞧你們似乎多有生疏。閒時陪一陪她,與她親近些。她父親戍守邊疆,母親又早早亡故,家中也無兄長姊妹,身子不好便隻能在房中養病,長久以往是有些冷清了,家中隻有你,若是她能對你另眼相看,到時她嫁入東宮,孤也好讓沈家將你一同嫁過來。”
楚輕瑤抿著唇笑了笑,心中已經開始期待自己嫁給陸之澤的樣子。
“對了,明日你去看望她時,有件事需要你做……”
……
六月的梅雨時節,雨總是淅淅瀝瀝不停,身上似有一層悶不透氣的帳子糊著罩著。
將軍府的湖心處,一涼殿建於此。亭閣水榭清淨雅致,碧瓦朱甍,叫人望之便心生感歎。
自從天氣轉暖,湖心閣清淨怡人,沈蕪便搬到了這裡來住。
前往湖心閣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湖上木橋,橋的儘頭由大將軍親自挑選出來的護衛進行守衛。
楚輕瑤舉著傘,走過木橋,來到了湖心小院的大門前,站在層樓疊榭、雕欄玉砌的湖心閣前,再一次心生豔羨。
沈大將軍愛女愛到了極致,隻因其獨女最喜這樣華麗的樓閣,這才有了曆時四年才建造成的樓閣。
琴香上前,與守門的丫鬟說明來意。昨日她便是被攔在了這裡,可今日未再遭到阻攔,丫鬟甚至並未通傳,便給她們讓了路。
直到走出去好遠,楚輕瑤還回不過神。
她回頭望向入口處森嚴的守衛,忐忑之餘,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漸漸脫離了太子的掌控,朝著未可知的方向一去不回。
寢殿內,沈蕪斜靠在軟榻上,兩頰微微泛紅,還在發低燒。
阿棠一邊將帕子放在盆裡揉搓,一邊喋喋不休,“姑娘您醒得早就該多睡會,強撐什麼精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