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
離著將軍府好遠的地方,隱約能聽到有女子氣急敗壞的說話聲。
阿棠和芍藥帶著幾個隨從靠近時,就聽到沈蕪在對著她們家大將軍指指點點,毫不客氣地數落著。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跟人打架?!”
“原本是我們占理的,眾目睽睽你把陳公子打了,趕明兒還得帶著賠禮去上陳家道歉!”
沈琮誌通紅著一張醉酒的臉,梗著脖子為自己辯駁:“那臭小子欠揍,嘴裡不乾不淨,出言不遜,我是替他爹教訓他!”
“那你就把人揍得站不起來?!你不會趁著半夜給他套上麻袋拉到牆角悄無聲息地打一頓嗎?!”
“……”
“…………”
謝家兄弟倆沉默了,沈琮誌沉默了,正走到跟前的沈家家仆也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還是謝脩禾最先反應過來,“咳,小蕪妹妹,彆說了。”
沈蕪彆過臉不言語,她看著謝家兄弟倆一人架著阿爹一條胳膊,把他往家拖,腦子裡回想起一個時辰前的畫麵。
當時在儘歡樓,沈琮誌晃晃悠悠地往樓下走,故意迎著同樣醉酒醉得不知東南西北的陳程之而去。
陳公子懷裡的酒壇不知怎麼的,剛碰上沈琮誌的衣角,突然就炸了。
四分五裂、動靜極大地炸了。
瓷片當即劃破了沈琮誌的衣裳,然後……沈琮誌碰瓷成功,賴上了人家。
再然後就是一場單方麵的胖揍。
陳程之是個文弱書生,雖會些簡單的防身功夫,但也抵不住常年行軍打仗的武將的拳頭,很快被揍得鼻青臉腫。
沈琮誌用胳肢窩夾著陳程之的腦袋,拳頭不要錢似得往下揮。
“罵老子不得好死?敢罵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
“這麼不會說話,老子幫你把嘴割下來?”
敢叫小殿下去死,你死了。
“喲嗬你還敢瞪老子,是不是活膩了?”
就是這雙眼珠瞪了小殿下是不是,我打!
眾人七手八腳想將二人拉開,結果就跟死死黏在一起似的,拉架的謝卿昀頭一次感覺到,原來以前主將揍他都是逗著玩,這才是動了真格。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沈琮誌看著陳程之一臉鼻青臉腫,才滿意地收了手,裝模作樣地抱著頭喊疼,還作勢要吐。
演戲演全套,他將一個毫無理智的醉鬼演繹得活靈活現。
沈蕪不方便出麵,一直提心吊膽地在門後看著,看到謝家兄弟把人架回來,一顆擔憂的心才落回了實處。
好在沈琮誌還知道找個由頭,起碼說起來,最初是陳家公子不小心“傷了”沈大將軍,而後醉酒的大將軍酒意上頭,“不小心”被人給教訓了。
好不容易把沈琮誌扛回了他的房間,謝家兄弟倆也告辭了,沈蕪叫家仆來伺候醉鬼更衣洗漱。
沈蕪自己也累得夠嗆,先是見到陸無昭被人欺負,怒氣上頭,後又有自家阿爹聚眾鬥毆,擔憂驚懼,出了不少冷汗。方才回來時,被風一吹,現在頭有點疼,嗓子有點癢。
她了解自己的身子,知曉再不休息,恐怕又會生病,於是便先回去沐浴。
但她到底是放心不下阿爹的情況,收拾好自己,又回到了主院,才一進門,就聽到了震天動地的哭嚎聲。
聲音淒厲、撕心裂肺,叫人聽了都覺得慘。
沈蕪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跳,咬咬牙,邁步進門。
她看到她阿爹癱坐在床榻下麵,死死抱著要給他更衣的隨從的手不撒。沈琮誌見到沈蕪來,鼻涕眼淚往隨從的腿上蹭了蹭,哭得更大聲。
“小殿下啊啊啊嗚嗚嗚嗚……”
沈蕪:“……”
隨從擦了擦汗,為難道:“老爺又喝了兩壇酒……”
沈蕪臉黑了。
隨從趕緊解釋,當時沈琮誌沐浴完從浴桶裡出來,光著身子,非要嚷嚷著喝,不喝不罷休,不喝不穿衣裳。
他還要裸著往外跑,嘴裡念叨著去買酒。
幾名身強體壯的護衛合力才將他製住,勉勉強強給他套上了衣裳,但也都大大小小受了點傷。
沒辦法,隻能拿酒,畢竟沈琮誌是統帥軍隊的主將,一般人很難能控製他,隻能順著來,要什麼給什麼。
然而借酒澆愁隻能愁更愁,沈琮誌鬱悶地喝了兩壇酒,酒後會將人的各種負麵情緒都放大,他突然特彆委屈。
於是有了眼前這一幕。
“小殿下不是那樣的人嗚嗚嗚嗚他最可愛了嗚嗚嗚……”
沈蕪:“……”
頭疼。
太丟人了,想把他扔出去。
她無奈地擺擺手,來了幾個人幫忙把沈琮誌的手鬆開,這回沒用多大力氣,男人自己鬆了手,他似乎知道眼前的女孩是十分重要的人,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也不再抵抗和掙紮。
沈琮誌靠著榻沿,抱住了膝蓋。
沈蕪在他麵前蹲下。
她歎了口氣,真誠道:“阿爹,謝謝你。”
因為她喜歡陸無昭,所以阿爹才會為了陸無昭出頭。
沈琮誌哽咽了一聲,停頓了一瞬,又哭得好大聲。
他開始訴說憋在心裡好多年的苦:
“女兒,小殿下肯定不是那個兔崽子說的那樣,我當年也算跟小殿下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那會才到我腰這麼高,就喜歡抱著我不叫我走,他那麼柔軟可愛,怎會狠心將人推下去啊。”
“你不知道啊,殿下是我見過的孩子裡最聰慧最有天賦的,他的母妃總把他帶在身邊,他沒多少時間是自由的,我記得有回宮裡宴會散得晚了,出宮的時候正好在草叢裡看到他,起初我以為是什麼小動物,沒想到是個小皇子。”
“他說他在躲人,他懷裡還抱著個小狗,小狗被他藏在袖子裡,嗚嗚地叫,他眼巴巴地看著我,問我能不能把小狗帶出去,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宮裡太危險,小狗會死,他不想看到小狗死。”
“你說,他心地這麼軟,怎會做出那樣的事呢?”
沈蕪眼眶發酸,心口堵得難受。
從沈沈琮誌的房裡出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時過亥時,她並無睡意。
有些想見陸無昭,但……太晚了。
不過明日就是詩會的日子,他說過會來。
沈蕪抬起頭,對著月光輕喃:“明日見。”
……
……
“十一弟,十一弟……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