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易(1 / 2)

非訴女王 禦井烹香 7210 字 4個月前

年關難過, 這一點元黛年年都有體會,今年特彆深,她在自己辦公室坐了十幾分鐘, 耳邊好像都還回蕩陳律師的話, “本來行市就不好,我們整體業務萎縮嚴重,行政開銷還這麼大,就拿元律做例子, 她每個月公務報銷至少四五萬——一個合夥人四萬, 我們這麼多合夥人, 不合理的開銷實在太多了,這歸根到底還是損害全體合夥人的權益……”

就拿元律做例子,怎麼不拿彆人?歸根到底, 元黛手裡的業務今年一整年隻是勉強維持, 反而是陳律專精的破產方向,今年業務量大增, 繼續保持這個勢頭,再兩三年就要超過元黛,陳律師想的是要麼大家都彆有特權,要麼就是他也要有,反正他為律所創造了這麼多營業額,他該得的。

這種訴求沒有合理不合理, 隻看是否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 元黛以前手裡的業務做不完可以分給彆的組, 她為了避稅,少拿工資,把一些開支轉嫁給公賬,沒人吭聲,今年她的業務很少分潤給彆家,前陣子甚至出現客戶來所裡鬨的荒唐笑話,她在律所的地位已開始動搖,更可慮的,從目前的經濟形勢來看,大規模並購、融資會越來越少,破產業務越來越多,陳律至少有三五年好日子可過。

歸根到底,非訴是錦上添花的奢侈消費——確實,訴訟律師是心內科醫生,而非訴律師是牙醫,牙醫收入更高,但這個比喻同樣也有另一麵,那就是隻有有錢人才會有一口光鮮亮麗的白牙。對跨國大公司來說,非訴業務是一種剛需,但對中小企業來說,蒸蒸日上的時候肯定注意法律風險,覺得花錢買服務是值得的,當活下來都成問題的時候,第一個砍掉的就是這種非必需型消費,合同不那麼嚴謹又如何,自家法務搞搞,真出問題了再說。

對華錦來說,跨國大企業的活他們很難搶,也就隻有格蘭德一個客戶,還完全是因為私人關係拿到的單子,小企業的活也不找他們,畢竟他們收費相較小律所還是更高,小活看不上,以前都是和潤信這樣的中型企業合作,現在市場不好,大家都在削減開支,小企業不找律所,中型企業開始找小律所,或者試圖講價——華錦不降價的話就真的完全沒有主動權了,他們隻能主動降價,放低身段去接小案子,把小律所逼死,才能維持營業額不縮減。

這也意味著更快的人員流動,以及更難維持的招聘門檻,更少的晉升名額,這就是經濟大環境帶來的影響,元黛留學時候不少同學現在都在投行,提起來都是歎氣,他們大多都要主動降薪,出差的商旅標準也下降一個檔次,元黛看年終報表的時候都沒什麼情緒波動,她早就有感覺了,最多是沒想到形勢居然比想得還要更嚴峻一點。

唯一可堪告慰的大概是他們還算是中型所,還有往下去擠壓的餘地,小律所的日子現在隻會更難過。如果形勢繼續下去的話,應該試著開始接破產方麵的案子,東方不亮西方亮,就算再不好也不可能完全沒活了,日子還不是得過嗎?融資並購不好做,那就去做破產,路不都是人趟出來的。

實在再不行,乾脆就不做了,理理財也能靠吃利息過,但元黛怕自己到時候會閒出抑鬱症,這想法隻能作為托底,她在OA係統裡把組員名單都拉出來看一遍——明年可能會需要裁員也可能不會,不論如何,她心裡得有個底。

下午還有個會要談明年的薪水池,這才是重點,公務報銷的錢減一點無所謂,最多明年調整薪酬配比,她足額拿自己業務的提成,虧是不可能虧的。但薪水池如果和預期不一樣,那要麼全員降薪要麼就得開人了。元黛估計明年的薪水池最理想也是持平狀態,很可能所有小組都要被迫縮減,她在心底估量是裁員還是降薪,她偏向降薪——倒不是心慈手軟,隻是裁員 下調標的限額也就意味著本已接近滿負荷的人均工作量還要再往上提,元黛真怕手下來個猝死,律所反而賠更多。

朱子強這種有家室的可以多降一點,世道這麼不好,有小孩的社畜為了穩定收入也不太敢辭職,再說他們多數都工作了幾年,薪水已經逼近中級律師,還是有很大的調薪幅度,用KPI激勵一下,畫畫年終大餅,說不定到年終市場就向好了,或者他們發展出了新的業務方向,那有對明年的期許吊著,也就不會輕易辭職了。至於小年輕,薪水本來就不高,再降得狠點就跑了,還要再招新人成本更高,所以要稍微溫柔點,降個兩千塊是最高了,再降的話可能得倒貼上班,或者按時薪算不如企業法務……

一個個律師順下來,計算出降薪的權重,元黛的鼠標在曲琮這一行頓了一下,她有一絲猶豫:曲琮的薪水肯定是高開了,四萬塊遠超她能拿到的普遍行情,當時她自有道理,但現在就有一絲尷尬了,降薪太多那是趕人走,可是不是該順水推舟讓她辭職呢?

元黛考慮的不僅是紀葒的反應,還有曲琮的利益,說實話,她手底下走過的優秀年輕人很多,元黛多數和她們保持良好又有距離感的關係,儘量好聚好散——除非有更大的利益牽扯。曲琮算是有點趕巧,正好趕上她的人際關係變化劇烈的時間點,紀葒在搞事情,簡佩在離婚,其餘朋友都是客戶,不便交流得太私人,她聽了點元黛的心底話,這也讓元黛對她有了點牽掛,在她看來,把曲琮從華錦逼走,其實某種意義來說,反而是在保護她。

隻是這份善意是否合乎時宜,那就有待考量了,曲琮本人可能根本就不領情,而元黛也要考慮到紀葒,格蘭德的業務現在正變得越來越重要,而她很希望不論紀葒想搞什麼事都彆太瘋狂……

有些事是元黛不願去想的,她的逃避傾向也許就來自於工作中不斷的自我催眠,但做非訴律師這行隻能如此,沒有什麼企業完全規規矩矩,但非訴律師最好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她猶豫了很久才給曲琮定了一個不痛不癢的比例,最多降薪10%,不過對外要說得嚴重點,這一點相信稍作暗示小曲就能懂的,肉要埋在飯裡吃。

下午的會是元黛逃避不了的,這種預算會議在律所=撕逼,每個合夥人都在給自己爭取最好的薪水池,拉幫結派甚至從三個月前就開始,如果不是工作太忙,出差又頻繁,每年的爾虞我詐都夠寫幾本《三國演義》了。就是在往年,會議對元黛來說都不輕鬆,今年更甚,前些年她一向獨占鼇頭,也是樹大招風,今年很多合夥人都覺得,風向該變一變了,一家獨大總不如雙雄並立來得好,大魚有競爭,才有小魚得利的空間。

開完會,她偏頭痛又犯了,回辦公室翻出兩片阿司匹林來吃,元黛捂著額頭歎口氣,打開文檔開始改數字——過程是痛苦的,但結果還算不錯,她撕贏了,明年的薪水池總額隻縮減5%,比她預期的10%少了一半。說實話這還要多虧紀葒,格蘭德這種跨國公司的業務,對華錦來說不但貢獻利潤,而且還能裝點逼格,而且它培訓了華錦的生化方向,現在這個世道,最好做的就是醫藥和教育,但教育企業不產出太多法律業務,藥企才是香餑餑。為格蘭德服務,使華錦能接觸到製藥業前沿的法律實務,這也意味著潤信這樣有意出海的中型藥企客戶會慕名而來。

曲琮在微信上約她晚飯的時候,元黛的頭還疼著,但她還是沒有推掉約會,心念一動,還給保姆發了條微信,才轉回頭和曲琮聯係。

【到我家裡吃吧,】她說,【吃完還能回來加班】

能到元黛家裡做客,這無疑是關係更進一步的表現,肉眼可見,曲琮因此興奮得不行,元黛由著她

去,帶她逛了逛自己的衣帽間,她家有東方明珠景,雖然隔得很遠,角度也不算很好,但對曲琮來說依舊是大發現,她踮著腳小跑到窗前,指著遠處激動了半天,旋風般轉過身,眼神亮晶晶地看著元黛,“哇,黛老師,這個真的——”

元黛的房子裝修的確是花了心思的,當然,比不上1.8億的陸家嘴頂層豪宅,但超大的客廳開間還是可以唬人,最重要是她白手起家獲得這一切,這個願景對曲琮來說,比東方明珠塔更迷人,對年輕的後輩是很大的激勵。元黛很能理解曲琮的向往,甚至是因此滋長的野心,她對此報以寬和的微笑,“也是剛買了沒幾年,前幾年運氣好。”

300多平的平層,全款買下,這不僅僅是運氣好,曲琮雙眼瘋狂冒星星,在客廳裡微張著嘴迷戀地漫遊了一會,元黛又給她展示些智能家居的小細節,曲琮對這種東西特彆迷戀,她家雖然也住彆墅,但買得早,而且曲媽媽思想老派,她學不會的新玩意兒當然不會引入到家裡來。曲家甚至沒有遍布全屋的WIFI,因為曲媽媽不肯叫專人到家裡來布線,早幾年手機信號也不太好,曲琮在臥室就等於是斷網狀態。

元黛肯帶她到家裡吃飯,曲琮是很感動的,看得出來她覺得兩人關係又親近了一點,這種更私密的瑣碎回憶也可以拿出來聊,元黛聽著微微笑,她其實並不真感興趣,這是個很大的問題——人在一定年紀之後,見過足夠世麵,很多事都無法喚起情感共鳴,但這其實是建立起友情的重要因素,所以朋友還是年輕時交到的最真心,在那個時候還能一起喜怒哀樂,對彆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這份親密感延續到現在,幾乎已無可取替。

但曲琮還在想傾訴的年紀,這些細節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小動物翻身露出的柔軟腹部,元黛忍著頭疼聽著,適時給予回應,‘怎麼這個樣子’、‘這可實在是……’、‘嘖嘖嘖嘖’。

對想要訴說的人來說,再明顯的敷衍也視若不見,聰慧的曲琮興致勃勃地說了很久,天南海北地聊著自己的情緒,間中穿插對元黛的讚美,管家已把一盤盤菜端到桌上,元黛正準備招呼她過去吃飯,曲琮又突然想起來,對她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