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能這樣告訴簡佩,簡佩負擔更重,她不能讓簡佩更多一層壓力。“她要想動手,我們現在已經雞飛狗跳了,所以你可以不必太擔心,她要做什麼瘋狂的事,那也是曲琮家裡比較容易爆雷。”
簡佩吐了一口氣,“這樣說很不好,但我的確有被安慰到。”
人性從來如此,元黛半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你更大的壓力是在拉客戶上,今年世道這麼不好,格蘭德最多就做到年底,上哪找這麼多業務量去?”
“這種事我已經完全放棄了,階層跌落是肯定的事,”簡佩講,她垂下頭看著咖啡杯,又煩躁地把攪拌棒擱到一邊,這杯咖啡已經被攪得完全沒法喝了。“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我們損失了這麼多,圖的是什麼呢?我覺得過不去。”
“你覺得好虧是吧。”元黛笑了,“不是該交的都遞過去了嗎?”
說服紀葒一道跳船,當然不是她們努力的全部。她們兩個各有渠道,也都有一份儘量撇清自己,卻能展現格蘭德違法操作的文檔。已經通過渠道遞交到了調查組手上,也得到了積極反饋。目前來看,如果船翻,她們這兩隻老鼠還是可以順利上岸的,隻是姿態大概要狼狽一些罷了。
走到這一步,對朋友,對社會公德,該儘的義務已經儘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似乎該為自己的將來奔忙起來。但簡佩的心思一時沒收回來,她還沉浸在大事件裡,“我確實覺得很虧——付出這麼多,得到什麼?自己的安心嗎?萬一調查組最終還是證據不足呢?”
元黛知道她的意思,林天宇的論文是一把刀,華錦和天成的線索是另一把刀,但格蘭德這樣一艘船背後牽扯了太多利益,調查組也是舉步維艱,他們或許有足夠的專業知識來使用林天宇這把刀,但律政文檔晦澀冗長,證據鏈又長又複雜,並不是由a及b那麼簡單,再說,紀葒一向也很小心,她的自信也許就來自於自己的設計,格蘭德有太多操作是跨國式合作,abcde,當b和d都在國外完成的時候,證據鏈很難扣上,更何況紀葒把很多b,甚至是最關鍵的b都放在印度,公司在印度開設,往印度分公司讓渡利益,給予印度公司的合同——沒有她本人的配合,光靠外部文書,很難扳倒格蘭德。
“你其實也不了解調查組都掌握什麼。”元黛說,“好和壞的概率目前都是一樣的,信息太少了,而我們也不可能、不應該知道更多。”
像他們這樣中途下船的乘客,注定是不會得到太多信任的,這其實是件好事,簡佩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焦慮什麼,她開始揪紙巾了,“我也說不清……大概是我不能接受這麼重大的事件有個反**的結尾吧。總感覺,決裂了、舍棄了、想開了、頓悟了,然後呢?魔王給彆人去打,我們這,真就結束了?”
“這大概就是每個超級英雄誕生的心路曆程了吧。”元黛吐槽她,“不滿足於‘把魔王給彆人打’,你想做英雄了?”
“我隻是覺得,如果最後格樂素還在繼續銷售,我很虧。”簡佩反複地糾結自己的盈虧,“沉沒成本已經太高了——但我又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做,其實紀葒對我們的輕視是對的,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推翻這節火車——很可能才發出第一聲呐喊,就真的‘被’意外了。”
元黛是很清楚雙方實力的對比的,但她理解簡佩的心理活動,如果不是這樣,她們也不會坐在一起,現在有太多事要做了,每一件都比抱在一起舔舐傷口更急迫。
“我知道,都希望自己的付出有價值,而不是僅限於‘無愧於心’。”她喃喃地說,“大概我們還沒有老到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凡吧。”
麵對這如山般沉重的現實,還總是未曾完全妥協,總還有一線倔強,總還是想要爭一爭。元黛看曲琮,從來沒有任何輕視,她知道自己年輕時不比曲琮好多少,曲琮固然青澀,但她始終充滿了改變世界的勇氣,有些人在她這個年紀已經完全失去銳氣,還有些人更慘,從一開始就沒有。
“但是,我們自己做不了,”她說,“始終是需要紀葒的——不能把她拉回來,我也覺得很虧。”
簡佩曾懷疑她將來會不會踐諾,但此時卻有些吃驚和不安,大概她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冷漠——她已經完全放棄了紀葒,再也沒想過這段友情還能彌合修補,也並不覺得失去這段友情有多麼不舍。難過是真有的,但一轉頭——大概還忘不了,睡醒一覺,也就真放下了。
“還、還能拉回來嗎?”她結巴了一下。
“你不如我了解紀葒,”元黛平靜地說,“你有家庭,有孩子,對你來說,友情不是最主要的支撐,沒了也就沒了。但紀葒什麼都沒有,錢是不足以支持她的,友情對她,比對你重要得多。”
她為什麼比簡佩更了解紀葒呢?是不是因為她也什麼都沒有?兩個女律師沒有深入討論這個問題——怎麼也要給元黛一些顏麵,她們在談論紀葒和格先生的關係。
“紀葒是不是比我們想得更依賴格先生?”簡佩很難想象,“她這是什麼,又想擺脫,又離不開?無法忍受背叛格先生的假設?”
“我恐怕沒你想得那麼浪漫,她可能是比我們想的更畏懼格先生,畢竟,她比我們更知道格先生做過哪些事情。”元黛深思著說,“當然你我都知道,這裡是大陸,格先生也沒那麼有能力,不然他就不用栽培紀葒了。但是恐懼是一種情緒,情緒很難被理智說服。”
“你的意思是?”
“情緒隻能被另一種情緒蓋過。”元黛掏出手機,她說,“我有個主意,可以搏一搏,但也有可能搞砸——再試一次?”
她望著簡佩,等著她的意見,簡佩猶豫片刻,大概是又想起自己的孩子,紀葒現在大概是不準備對她們做什麼了,如果元黛搞砸了,她會改主意嗎?
但她很快點頭,咬著牙說,“試!”
紀葒確實至少值得她們再試一次。
元黛不再猶豫,編輯好微信發了出去,兩個人一起望著手機等待回複,簡佩比她忐忑得多。
過了一會兒,她煩躁地歎口氣。
“我真的很懷念我們讀書的時候,”她說,好像在回憶過往,在做一個明知永遠不會實現的美夢,輕輕地,歎息地問。
“你說,我們之間,會不會有一天,還能回到那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