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前。
助理捧著那隻表,哭喪著臉走回車裡。見到顧郡那一刻,助理下意識藏起手上的表。
顧郡的神情明明還是冷淡,助理卻硬生生從中看出一點期待。井且顧郡好像往他身後看了看。
眼神也似乎在說:“還有一個人呢?”
助理額頭上冷汗又下來了。
三倍工資真不好拿。
本著早說早解脫的心思,助理老老實實率先開口道:“先生,少爺不願意見您。”
話音落下,空氣都似乎冰冷得靜止一瞬,而後才困難艱澀地流動。
“他說了什麼?”
顧郡抬眼的那一刻,助理抖了抖身子。
顧郡那一眼藏了萬千情緒,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情感上的事,助理看得比顧郡通透。
他能看得出顧郡和喻郗相互喜歡,但是兩人的喜歡完全不對等。
喻郗對顧郡,那是一種小孩對心愛玩具的喜歡,想起了就拿起來把玩,想不起來就丟一邊的任性心態。但是顧郡對喻郗,卻是更為偏執的愛意。
顧郡付出太多,卻一直沒能得到喻郗相當的正麵反饋,沒有安全感是正常的。
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才會自以為是地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去討取一點點愛意吧。
結果沒想到對方完全不吃這一套。
於是就變成現在的冷戰局麵。
助理正遊神,又聽到顧郡說:“不用潤色加工,如實告訴我。”
顧郡把手裡折斷的香煙扔到垃圾桶,掩飾聽見“喻郗不願意見他”那一刻慌措的失態。
先生和少爺……真是一對冤家。顧郡了解喻郗,讓他原話說出,那不是找虐嗎?
助理心裡歎氣,說:“少爺說,讓您不要再去找他了,他覺得很煩。”
“少爺還說,先生這樣,隻會讓他更加討厭先生。”
助理模仿喻郗的語氣把喻郗說的話複述了一遍。明明他模仿得一點也不像,但是顧郡眼前卻自動浮現了喻郗的臉,做著或憤怒或難過的各種小表情斥責他。
助理的話還在耳邊,像是一記記悶錘,重重擊打顧郡的心臟。
顧郡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唇也失了血色。手指攥緊,克製不該有的瘋狂變態思想,他低頭看向窗外街景,不知道在想什麼。
低氣壓在車內蔓延開,助理聲音越來越小,時不時抬頭去看顧郡,防止顧郡失控。
終於把喻郗的話複述完,助理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多餘說了一句:“先生,其實少爺是希望您去哄哄他的。而不是讓我去……”
“比起我,少爺更希望看到您。”
顧郡不知道嗎?
他知道。
但他偏偏像個膽小鬼,總認為需要更多的心理準備去見喻郗。
如果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怕見到喻郗那一刻失控。而失控的他,會把喻郗推得更遠。
冷戰的兩天裡,顧郡反複地翻看喻郗的照片,期待能夠收到喻郗一丁點消息,又或者是任性的朋友圈。
結果是,他都收到了。
消息是表白錄音,朋友圈是訂婚消息。
顧郡收到喻郗消息的那一刻就打開了對話框。看到錄音,還掩飾地用不下載的方法打開了錄音。
在沒聽錄音之前他很高興,高興喻郗能夠哄他。
其實喻郗心裡也有那麼一點點在意他吧?
顧郡心情再次坐飛機一樣直線飆升。
但當他點開錄音,那一點好心情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泛濫成災的嫉妒。
錄音裡,另一個男生表白的聲音大膽陽光,與自己陰沉難聽的聲音截然不同。
顧郡胸膛快速起伏,臉色蒼白,捂著唇低頭掩飾身體因為嫉妒湧上的不良反應。
和錄音裡男生的大膽灑脫比起來,他陰暗惡心,好似藏在陰溝裡的老鼠,覬覦心思從不在他身上的少年。
顧郡最終沒有回複那條消息。他假裝沒有看到,似乎這樣就可以維持表麵上的平靜,逃避他陰暗扭曲的內心。
喜歡疼痛和精神支配什麼的,喻郗一定會覺得他是個神經病吧。
說不定已經背地裡偷偷罵過好多遍了。
顧郡手搭在座椅邊緣,自嘲地笑了笑。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喻郗動的心思?喻郗高三畢業那一天?還是他去參加喻郗高三家長會那一天?
或許更早,但顧郡已經記不清。
在遇見喻郗前,顧郡的日常枯燥乏味,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從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以及父母的刻板價值觀,讓他過早地學會成人世界的行事準則。他開始藏起多餘的私人情緒,用冷漠嚴肅的外殼來掩飾早已扭曲變態的心理。
嚴謹、死板、冷漠、不近人情的大魔王……
這是顧郡最常聽到的評價。但更多的,是懷疑他有病的言論。
——“你說顧總是不是有什麼精神病?天天板著張臉,我就沒見過他笑!”
“顧郡你不是人!!你有沒有人的同理心??你就是冷血怪物!怪物!”
“性格缺陷吧,天生不能共情,還挺慘的。”
冷漠、精神病、缺乏共情。三個詞牢牢黏在顧郡身上,如影隨形地跟了他十幾年。
但顧郡不在乎。他天生冷血狂妄,從不在意無能者對他的評價。
不管多難聽的話語,在他眼裡還不如公司員工上報文件裡一串出錯的數據更讓他生氣。
當初接受喻父喻母照顧喻郗的請求,也隻是為了還父輩的人情。
卻沒想到遇見一份上天送給他的禮物。
初到喻家,他站在一樓到二樓的平台轉角,抬眼往下看,撞進了少年鮮活又晶亮的貓瞳裡。
穿著藍白校服的高中生青春活力,嫩生生的雪白臉頰還殘留可愛的嬰兒肥,貓瞳圓溜溜地轉動,說不出的狡黠靈動。
“你是顧郡?”
少年的眼睛好像會說話。顧郡壓下心底的那一絲怪異,點頭:“嗯。”
簡短的對話結束,顧郡正式入住小彆墅,成為少年的臨時看護人。
少年是走讀生,顧郡工作也忙,經常出差,兩人能碰見的次數少之又少。
偶爾遇見,少年會淺淺地朝他笑,乖巧地小口喝牛奶,甜甜地喊他叔叔。
少年笑起來眼睛微彎,嬰兒肥的臉頰、濕潤的眼睛、柔軟的發絲都替他添了幾分俏皮的可愛。
每每看見這樣的笑容,顧郡心也跟著變得柔軟,腳步也不自覺放慢。
那時候,他和少年的關係也僅僅止步於比陌生人好上這麼一點的關係。
但有一天,顧郡打破了這樣的平衡。
顧郡掌控欲極強,入住的第二天,彆墅各個角落就已經按照他的意思裝上了攝像頭。
那天深夜,忙完工作的顧郡神使鬼差地打開了小彆墅的監控。
讓他意外的是,少年也還沒有睡。
喻郗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白襯衫解開了兩個扣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褲腳挽起,露出一小截藕白的腳踝。
模樣乖巧溫順。
正當顧郡好奇喻郗在做什麼時,就聽監控裡傳來少年與平時乖巧模樣截然不同的不爽罵聲。
“媽的顧郡!!我對他笑了這麼多次,對我笑笑怎麼了?!”
“熱臉貼冷屁股,真沒勁。”
顧郡:“……?”
“謝初之是沒腦子嗎?又不是他做的,憑什麼搶我功勞?”
“嗚嗚嗚嗚嗚沒有存在感好難受qwq”
顧郡:“…………??”
少年罵一句,就拿出一隻玩偶,對著玩偶邦邦來了兩拳。
打完以後,又把玩偶放在地上,指著其中一隻狐狸玩偶大罵:“顧郡!!讓你不理我!”
邦,一拳。小狐狸不堪重擊倒下。
顧郡:“……………”
“狗屁謝初之,我讓你搶我功勞!”
邦邦兩拳,豬頭玩偶倒下,還在地上滾了兩圈。
打完,少年似乎是解氣了,拍拍手把玩偶扔回撞玩具的箱子裡,上樓回了臥室。
顧郡神情愕然,對著視頻監控久久不能回神。
這還是他見過的喻郗嗎?
從那以後,顧郡抱著詭異的心情,時不時關注小彆墅裡的監控。
他見過少年躺在沙發上抱著薯片,哼著歌打遊戲的簡單快樂。窗外陽光撒進,柔軟的發頂上暈染一層毛茸茸的光圈,少年蜷著腿,嘟囔地小聲抱怨罵人。
少年會因為被人忽視,偷偷藏在角落裡哭、也為了多吃一個芒果布丁,和李伯撒嬌……
也許是為了打發時間,每天查看監控成為了顧郡的習慣。
顧郡不知道他注視喻郗的心情什麼時候開始變化,但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無可救藥地陷了進去。
他麻木枯燥的生命裡,闖進了一束明亮又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