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到了那種時候還在為彆人許願,所以和沒有也沒什麼兩樣。”
“到底是……”
家入硝子拿著煙的手顫了顫,聲音哽咽:“什麼品種的笨蛋啊。”
[黑色豹子和兩隻小貓]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給那兩個小崽子做早餐。
因為過段時間要出去旅遊,大小姐索性把那個粉毛小子扔在了我這裡。
“甚爾,要好好照顧悠仁喲!”
我下意識皺起眉,照顧孩子?在開玩笑嗎。
她踮起腳摸了摸我的眉心:“我知道甚爾會做好的!”
她總是這樣。
從第一次見就是這樣,抱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信心,對我說:“甚爾最好啦。”
“甚爾不是垃圾,是我的寶貝。”
“甚爾超厲害。”
“如果是甚爾的話就可以做到。”
第一次被扔掉的時候,老實說並沒有多大的驚訝,我和垃圾沒什麼兩樣,垃圾就應該被扔掉。
隻是沒有人會把垃圾撿起來——第二次。
她右手上的那一條手鏈,廉價的假貨,不符合她身份的價格,這些年,小少爺一定想方設法地想哄她摘下去吧。
她還戴著,從看見手鏈的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我永遠不會被扔掉了。
“以後你哪裡也不準去,就在家好好給我帶孩子,聽見沒!”
於是我喧囂的世界平靜下來,說來慚愧,即使我是年長者,即使我可以一隻手碾碎她,即使我的心腸比她硬上許多。
但是我總覺得我是一株野草,名為椿的大樹把我納入她的懷抱,環抱著我,佑我生長。
我的大小姐已經長大了,因為備受寵愛,不可避免地嬌縱了許多,但她的心還是和從前一樣柔軟。
她注視我的兒子,那種眼神我並不陌生——充滿憐惜、珍視、寵愛,和欣賞。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從前的自己,那時候的我和小惠一樣,有些自卑、躲閃、不知如何應對,又難以抑製地感到喜悅。
像是偷竊了屬於彆人的禮物那樣,小惠低著頭,小小的手卻下意識扯緊了她的袖子。
我跟在她的身邊,卻因為不夠可憐,已經失去了被她這樣注視的機會。
我的兒子比我好得多,也許是沒有在禪院家長大的緣故,他並不明白抱著他的整天撒嬌的人在彆人眼裡或許是天上的月亮,因此也沒有因為地位的巨大懸殊而感到畏手畏腳。
他很快就適應了過來,璀璨的碧色眼睛裡滿是被寵愛過後的自信,無論做什麼都比我好得多。
比我會哄她開心,會吸引她的目光,博取她的關愛,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小惠做這些的時候,甚至是無意識的。
於是不可避免的,他闖進了屬於彆人的領地,六眼神子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任何人,但是唯獨對惠,他抱著十足的敵意。
即使惠才三歲。
神子不在乎友情、親情、或者愛情,又或者說,在所有的類彆裡麵,他都要是大小姐的第一。
我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偶爾被她看上兩眼,就像乾旱的土地突然降下了雨,隻是幾個目光就足夠了,我可以回味很久。
在這個滿地垃圾的世界,大小姐彎著腰,一點一點把垃圾捧起來,納入她的懷抱,然後再繼續往前走。
她的脊背開始被重量壓彎,開始不堪重負、開始搖搖欲墜。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隻能跟在她的身後,聽她的安排,做一些無用的事。
總有一天我的大小姐會碎掉的,照耀著這個世界的太陽,總有一天會被我們這群老鼠扯下來,我以為大小姐會認清楚世界的本質,然後把她的光芒收起來,蜷縮起來,隻照耀她自己。
但是大小姐……
她燃燒了自己,烈陽的灰燼化作燦光,照亮了這個世界,也灼燒著我的心。
鍋裡的油濺到我的身上,我低頭,看著那兩個焦黑的蛋。
我的大小姐,她將自己點燃的那一刻,到底有多痛?
我把手指探進熱油裡麵,對於天與咒縛而言,這一點灼傷根本算不得什麼。
“甚爾。”
小惠踩在椅子上把火關掉:“你為什麼在哭?”
[葬禮·弟弟和空棺材]
椿的家人是連夜趕來的,禪院直毘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過來以後,看著她的棺木,久久不言,然後走到夜蛾的老師的身邊,向他詢問細節。
椿的母親是個十分溫柔的女子,一手牽著一個小女孩,即使眼中滿是淚水,也先同夏油傑說道:“辛苦你了。”
她的語氣柔和,帶著一些哀傷,跟所有京都人一樣,提要求習慣用委婉迂回的方式:“小女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真是抱歉,接下來的事宜就不麻煩你了……”
“這不可能!!”
禪院直哉衝過來扯著夏油傑的領子,先是揍了他一拳,然後又看向旁邊的五條悟:“混蛋,畜生,廢物,騙子,這不可能!”
看著自己的小兒子,禪院安奈背過身痛哭。
她也不願意相信,她的女兒,才將將十五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她才剛剛開始縫製她的嫁衣……
可是誰又敢偽造她的死亡?
所有咒靈都消失了,天底下除了她可憐的女兒,誰能會做出這樣的事,誰又能做到這樣的事?
早在她的女兒回來的那一天,躲在暗處,用滿是不舍、滿是依賴的目光,流著眼淚在暗處看她的那一天,禪院安奈就已經有了一些預感。
天底下最苦的是英雄,然後便是英雄的父母。
“我不相信!”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把我的姐姐還給我,你們把我的姐姐還給我!”
“直哉!”
禪院安奈用手帕把眼淚擦乾淨,緊緊握拳,手指陷進肉裡:“不要吵到你姐姐。”
禪院直哉像是被這一句話定住了,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
禪院安奈被這樣的小兒子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看向自己的丈夫。
禪院直毘人走過來,身形有些佝僂,麵色頹喪蒼老,先是看向夏油傑:“辛苦你了。”
然後,他看向禪院直哉,問道:“你想你姐姐連走的時候都在為你操心嗎,不得安寧嗎?”
禪院直哉捂住臉,躲進角落裡哭,禪院椿的家人一來,接下來的葬禮就該由他們操辦了。
伏黑甚爾是最後到的,他沒有穿黑色正裝,兩個小孩滿臉茫然地走進靈堂,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伏黑甚爾把他們帶過來,就走到了一邊貼著牆坐下,一副已經耗光力氣的樣子。
伏黑惠看著熟悉的大人們聚在一處,又看見了大大的黑色棺材,每一個認識的人都到場了,除了姐姐。
“伏黑哥哥。”悠仁比他小,認識的人也不多,下意識抓緊他的手,滿臉緊張地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了?”
伏黑惠看向夏油傑,後者接收到他的目光,站起來走到他們身邊,把他們牽到了外麵。
即使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在真切聽見的那一刻,伏黑惠還是沒有辦法接受。
“你胡說!”虎杖悠仁仰頭看著這個大叔叔,“媽媽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他不相信,在小孩子的世界裡,人類的死亡是一件很緩慢的事情,電視劇裡的那些人,死之前都有長長的遺言,有久久的鋪墊,會叫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要死了。
而不是這樣快、這樣猝不及防、像是堆得高高,又轟然倒塌的積木那般——沒有絲毫預兆。
虎杖悠仁找了半天,才又在人群中找到一個熟悉的人。
“爸爸……”
他走到白發少年身邊,扯住他的褲腿,“那個叔叔說媽媽死掉了,是真的嗎,是不是他把媽媽藏起來了?”
他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是真的嗎,媽媽就像健次郎的父親那樣死掉了。
為什麼?
“死了的人還可以再活過來嗎?”
他還想吃媽媽包的餃子,他會大聲鼓掌,誇讚媽媽做的好吃,他還想看見媽媽的笑,想被媽媽親臉頰,笑聽媽媽說,說悠仁是她的小寶貝。
“不會了哦。”頭頂的少年好像還在笑,“要是以前,大概還能把死掉的人變成咒靈,但現在做不到了哦。”
落葉飄下來,悠仁嚎啕大哭。
伏黑惠已經在禪院安奈的協助下換上了黑色的和服,跪坐在棺材前麵了。
虎杖悠仁遠遠地看著,漸漸止住了哭聲,問爸爸:“伏黑哥哥在乾什麼?”
他也想過去,可是他不認識那些人,他隻認識爸爸。
爸爸沉默了一會,問他:“想去嗎?為你媽媽做些什麼。”
“想。”
於是爸爸大大的手掌牽著他,帶他走進靈堂,所有人都看向他們,虎杖悠仁下意識想要後退,被白發少年推了出去。
“喂,這小鬼追著老子喊爸爸,誰家的小孩啊,快點撿回去行不行?”
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阿姨走過來,把他抱進懷裡:“你是悠仁對嗎?”
“是的,我是悠仁。”
明晚才是通夜,但今天誰也沒有回去。
對於咒術師而言,一天一夜不睡覺算不得什麼,幾個小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很快就到了告彆式。
禪院直毘人是葬禮的主持人,他沉默地看著聚在此處的大家,彎腰鞠躬,說了一聲謝謝。
おおきに。
有的人捂著臉哭了起來,大多數人都保持靜默,唯有白發少年輕輕笑了一聲。
他走到棺材前麵,兩指屈起敲了敲,把耳朵側過去聽聲音,然後漫不經心地摘掉墨鏡,朝大家說道:“空的欸?”
像是搞不清楚狀況那樣,他眼裡滿是挑事成功的開心,看向夏油傑:“傑,你該不會把屍體藏起來了吧?”
……
從前天晚上就一言不發的禪院直哉走到棺材前麵,在所有人的阻攔聲中,掀開了棺材蓋。
空的,是空的!
“姐姐呢!”
他回頭看著夏油傑,像是一個小瘋子:“把我的姐姐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夏油傑擋住他的拳頭,抬起左手,無名指上是一個戒指。
“為了我們。”
他的聲音降下來,眼裡是和禪院直哉如出一轍的的恨意。
夏油傑慢慢的、力求清晰地說道:“椿燃儘了自己,連屍體都化作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