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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真好啊。
姐姐喜歡在搖椅上麵曬太陽,直哉喜歡坐在搖椅下麵看姐姐。
看書的她、玩遊戲機的她、眯著眼睛說話的她、睡著的她。
睡著以後的姐姐很安靜,拿著書的手指會慢慢鬆開,在書掉下來之前,禪院直哉會把它接住,不讓書落地的聲音將她吵醒。
姐姐小時候睡眠很淺,一點動靜就會被吵醒,後來,或許是有了安全感,姐姐已經不像從前那般警惕了。
於是姐姐睡得越來越沉,也不再需要他做這種事了。
他有點遺憾,但是又有點高興,姐姐不被吵醒就很好。
在很多個姐姐睡著的靜謐午後,還是個小孩的禪院直哉對著天空許願,希望姐姐睡久一點。
等到聖誕節的話也太慢了。
那時候的直哉希望他的願望可以長出翅膀,飛上藍藍的天空,讓某一片好心的雲朵聽見。
願望在飛,隻是速度很慢。
多年以後,他的願望被聽見,於是姐姐睡著了,這一次足夠久,久到再也不會醒來。
“直哉。”
每當痛到極致,痛到出現幻覺的時候,姐姐就會出現在他的身邊,用這樣疼惜的目光看著他。
就像是乾涸的河流又遇見了雨,禪院直哉找回了一點呼吸的力氣。
太陽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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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切回禪院椿的馬甲,你的背包、弓箭、技能、陣營板塊全部都回來了。
你自動回到了你死亡的地方——夏油傑的宿舍。
十三年過去,這裡已經沒有居住的痕跡,但像是經常有人打掃,宿舍依舊整潔乾淨。
憨子給你扒拉出一大段數據,告訴你,這就是世界的規則。
規則沒有靈智,隻是由一條又一條的代碼拚湊而成,現在你有了足夠的能量,規則就不再把你當做需要抹除的存在。
它畢竟不是人,不會追著你不放。
憨子給你指出幾段標紅的代碼,跟你說,這就是你之前通過需要修改的規則,因為你把能夠產生咒靈的負麵情緒都強行吸收了,修改的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邏輯,所以,它不能和複活那些配角一樣即時生效。
現在代碼上的紅色正在漸漸淡化,等到代碼轉化為綠色的那一天,關於咒靈的規則就正式生效了。
費儘周折,你心中的頭等大事終於解決了,一直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你感覺全世界都變得軟綿綿的,你自己也變得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也提不起來精神。
你需要休息一會,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事情也不做,隻是一個人休息一會。
你翻窗回到自己的宿舍,這些年五條悟一直住在這裡,你洗了個澡,然後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裡。
好想睡覺啊。
可是不能在這裡睡,在這裡睡著的話,消失的時間就會太久,大家會擔心的。
於是你傳送到了清水寺,進入第三層的幻境,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憨子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把小扇子給你扇風,小熊貓爪爪在你麵前揮揮,肉墊是粉色的。
你捏捏他的爪爪,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沒有夢到他,夢裡隻有一片黑色的海水。
是暖的。
海水沒有浪潮,被風拂過,也不起絲毫波瀾,唯一讓海麵浮現褶皺的人是你。
你浮在水麵上,閉上眼睛,任由清風帶著你到處飄。
在金色的夕陽、粉色的晚霞、朦朧的倒影,和黑色的海水中,你睡了很長、很好的一覺。
再次醒來,憨子趴在你的胸口睡著了,熊貓爪爪還勾著小扇子。
數據也會疲憊、會想睡覺嗎?
不過憨子既然會哭,會笑,那也應該會累,會痛的吧。
你多少有點愧疚了,你的小崽崽,他跟著你最久,但是你對他的關心是最少的,很多時候隻把他當個工具使用。
你看了它幾秒鐘,它就像有感應那樣,朝你睜開黑豆豆一樣的眼睛:“主人……”
你把他抱起來,埋進他的肚肚蹭了蹭,憨子一動也不敢動,整個熊貓都僵住了。
你覺得好笑,又抬起頭看他,他眼淚巴巴的,問你:“主人是不是要把憨子丟掉了。”
“為什麼這麼說啊?”
“因為……憨子、主人親憨子了,還、還埋憨子的肚子!”
天可憐見,你對著憨子的臉來了一頓大猛親:“你也是我的崽,我才不會丟掉你。”
他一整個宕機了,手足無措的,爪爪握著的扇子也落在了地上。
聲音不大,很輕,和書掉在地上的聲音差不多。
你小時候對這個世界還沒有這麼多投入感,因為打了這麼多年的怪,那些怪總是神出鬼沒,所以你總是在警惕這個、警惕那個,一有動靜,你就睡不下去。
他總是坐在你的搖椅右邊,就像是看守主人的工作犬那樣,臉上的神色純粹而又認真。
“直哉不會讓書掉下來吵醒姐姐的!”
直哉從小就黏黏糊糊的,像是你的小尾巴,他做過驚天動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當時在搖椅上聽見這句話的你,隻覺得這是很平常的事。
現在想到那天陽光下男孩的笑,想到那雙那雙彎著的眼睛,你就忍不住要掉眼淚。
直哉,你的弟弟,你傻乎乎的弟弟,他現在在做什麼?
你點開地圖,在陣營裡麵下滑了一會才找到直哉。
——之前你竟然把他放到這麼後麵嗎?
你從來沒有發現過你對彆人的忽視。
你曾經是一個非常非常抗拒和人建立親密關係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來到這個遊戲以後,你把平安京的大家都當成了數據,所以你的心稍微敞開了一點點。
就像鬆了一塊的河堤那樣,大家的愛是溫柔而又激烈的水,而你形同虛設的屏障根本沒有辦法抵抗。
但你還是不善於去處理親密的關係,你沒法找到平衡,誰表現得最需要你,你就給誰最多,最喜歡誰,你就會下意識一直關注誰。
這樣可不行。
你深刻地反省了自己,揣著憨子站起來,從今天開始,你立誌要好好端水,成為新一代端水大師!
心裡這麼想,你卻習慣性先在手機上給五條悟彙報了你要去看直哉的消息,才傳送到直哉周圍。
他現在不住在禪院家裡,住的地方有點繞,你對著地圖走了好一會才到達目的地。
這是一個有點年頭的小院子,外牆已經被青苔覆蓋,從院子外麵可以看見一顆鬆樹,你敲了敲門,沒人應你,於是你乾脆就爬牆了。
你翻到牆頭,看見直哉坐在搖椅邊上,對著空氣說話。
“姐姐。”
他抬起手,纖瘦的手腕從袖口伸出來,顯得袖口空蕩得嚇人。
像是一根燃燒殆儘的火柴。
你扒拉在牆頭上喊他:“直哉!”
他抬起頭,漂亮的眼睛瞪大,看了看自己麵前的空氣,又看了看你,然後笑。
“兩個姐姐。”
你沒想到是這種情況,看來直哉的病比你想象得還要嚴重,你下意識又想利用你的能量把直哉治好,不過想到五條悟的話,你又忍住了。
養小動物就要負責任,既然是你把他弄碎的,那就由你再把他拚起來。
你怕動靜太大把直哉嚇壞,輕輕從牆上跳下去,然後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坐在地上。
你坐在他對麵,牽起他的手,看著他手上這些疤痕,忍了好久的眼淚一下子就壓抑不住了,掉在你們相連的手掌。
他像是被你的眼淚燙到了一樣,從虛無的空氣裡麵回神,把臉湊到你麵前,輕輕舔你的臉頰,就像是一條小狗。
“姐姐不哭。”
“你這樣我怎麼能不哭!”你把他抱住,“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
“姐姐。”
直哉把你的話打斷,不讓你用治愈大法治療他。
你看他:“你乾嘛呀!”
“要留著這些。”
直哉撫摸著自己的疤:“姐姐才會心疼直哉,才會來看直哉。”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都回來了,你這些傷就要治好啊!”
他神情偏執,眼裡滿是恐懼,聲音開始發抖,“不要……不要。”
你的弟弟,從前你一絲不苟,連和服的紋樣都要親自挑選的弟弟,現在穿著短袖,把兩條手臂的傷疤這樣袒露在彆人眼前。
隻有那一次,以為你是替代品,朝你張牙舞爪的時候,還能依稀瞧見那個矜傲優雅的小少爺的影子。
你要把他拚起來。
“直哉……我回來了,姐姐回來了呀。”
你捧起他的臉頰,和他四目相對:“你看,我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是空氣不是幻覺,我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他茫然無措地看著你,過了好一會,突然用力把你推開,跑進了房間。
你跟在他後麵,看見他找出一堆藥瓶,手抖得不成樣子,一些藥灑在地上,他也不管,水也不喝,就拿著藥丸乾吃。
你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水壺,那些藥可能有鎮定安眠的作用,直哉吃過藥,沒多久就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你把他抱起來走到臥室裡麵,大床上除了血跡,還有幾把刀子,一看就是用完以後被隨手扔在了那裡。
……
哪怕是睡著了,懷裡的直哉也依舊緊緊皺著眉頭,你輕輕撫了撫,把他抱到床上,將刀子都扔進垃圾桶,然後拉好窗簾,在直哉旁邊坐下。
他還是睡得不太安慰,時不時呼吸就會急促起來,你躺上床把他抱進懷裡,他在你懷裡嗅了嗅,呼吸又重新變得安穩綿長。
你根本就睡不著,可能是因為藥物強行讓他進入淺度睡眠的關係,直哉好像一直在做噩夢,你怎麼安撫都沒有用。
你隻能拿出手機求助夏油傑,讓他幫你聯係直哉的心理醫生。
也不知道夏油傑怎麼幫你圓的謊,心理醫生得知你是直哉的姐姐,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也沒有露出太大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