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綻拿胳膊肘狠狠給了他一下。
晚上回家,時闊亭替寶綻去提拜師的事,寶綻在門口等著,好一會兒,時老爺子在屋裡叫他,他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見時闊亭低著頭。
“寶綻,”時老爺子說,“我不能收你。”
寶綻立在那兒,一下子蒙了。
“京戲……”時老爺子歎一口氣,“沒落了,不光京戲,過去的玩意兒再好,現在的人不愛,也得死。”
寶綻想說“我不在乎”,可心裡難受,張不開嘴。
“我們時家是沒辦法,代代乾這個,可你不一樣,”時老爺子走到他身邊,“你可以去考大學,讀研究生,出國,到電力、銀行去工作,”他摸摸他的頭,“我們做長輩的,不能耽誤你。”
寶綻乖乖點個頭,說知道了,可回到屋裡,他紅了眼睛。
之後的日子還是那樣,每天和時闊亭上學、鬥嘴、吊嗓子,一起中考,一起上高中,高三那一年,課間,馬上要響上課鈴,老師已經進教室了,時闊亭接著個電話,書包都沒拿就往外跑。
年輕的英語老師橫眉立目:“時闊亭,你乾什麼去!”
時闊亭頭也沒回:“我媽讓車撞了!”
寶綻一聽,騰地從座位上起來,英語老師從黑板槽裡拿起教鞭:“寶綻,他媽撞了,有你什麼事!”
寶綻收拾好兩個人的書包,往背上一甩,從她麵前跑過去:“他媽就是我媽!”
到了醫院,人已經拿白布蓋上了,時闊亭衝進屋,寶綻手一鬆,書包掉在地上。
屋裡站著很多人,除了時老爺子,還有兩個警察,架著一個戴手銬的家夥,那人傴僂著背,滿身酒味兒。
是酒駕,時闊亭瘋了,揪著那家夥沒命地打,警察把他往後推,寶綻想上去幫忙,這時手機響,是他後爸,寶綻沒管,那邊卻較勁兒似的打個沒完。
“喂!”寶綻接起來就吼,沒想到那邊的嗓門比他還大,“小犢子!你媽呢!”
寶綻扭頭看著時闊亭,顧不上跟他擲氣:“不知道!”
“操他媽的臭婊/子!”
“不許你罵我媽!”
“你媽,”那邊有磨牙聲,“你媽他媽跟人跑了!”
寶綻怔住了,耳朵裡嗡地一響,什麼也聽不到。
“操他媽!我以為她能帶著你呢!”他後爸還在電話那頭咆哮,“小犢子!往後咱倆沒關係,少讓我看見你!”
電話掛了,寶綻扶著牆站不住,一屁股坐下來,屋裡,時闊亭也坐在地上,滿臉的淚水,兩手拳峰上都是血。
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時闊亭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開玩笑,也不再編鬼故事。時老爺子所剩不多的黑發全白了,他曾經笑著教寶綻唱、念、做,現在卻拿著藤條,逼寶綻劈腿下腰。
寶綻徹徹底底沒了家,時家就是他的家,時老爺子摁著他給他開胯的時候,他哭著去攥時闊亭的手,一聲聲喊著“師哥”,因為時闊亭會疼他,會在夜裡給他揉腿,喂他偷偷買來的零食。
時老爺子和他後爸一樣,染上了喝大酒的毛病,他早年就有肝硬化,很快發展到失代償並發消化道出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時,他對時闊亭說:“把房子賣了,供如意洲……供寶綻上大學……”
“師傅?”寶綻沒想到,都彌留了,老爺子還想著他。
“師傅……”時老爺子看著天花板,寶綻一直這麼叫他,“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收你。”
“師傅!”寶綻用力抓住他的手,那雙摸過他的頭、拿藤條打過他的手。
“能教你的,我全教了,往後……靠你自己。”
寶綻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打在兩個人手上。
“哎……”時老爺子的眼睛不肯離開時闊亭,他唯一的兒子,“拉琴的挑不了大梁,寶綻……從今往後,你就是如意洲的當家……”
寶綻愣了,難以置信地跪在床邊。
“記著……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兒不能丟,交給你了……”
時老爺子眼裡最後的一點光漸漸散去。
“闊亭也交給你……到了什麼時候,你們這兩股絲也要往一處絞……”
“師傅?”
“老頭兒?”
“師傅!”寶綻眼看著時老爺子的瞳孔不動了,時闊亭的手顫抖著握上來,和寶綻頭頂著頭跪在床前,不舍地喊了一聲:“爸——!”
(關於昨天的鬼故事,我自己膽子挺小的,所以寫了幾個感覺不那麼嚇人的,沒想到還是有嚇到的姐妹,非常抱歉,讓你們猝不及防受到了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