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將近40度的高溫,時闊亭汗流浹背,站在傳達室外窄窄的一道陰影下,屋裡的老大爺推開小窗,朝他擺手:“喂,彆站這兒!”
時闊亭往周圍看,市京劇團門口隻有這裡有一點陰涼。
“崗亭周圍不讓待人,”老大爺屋裡轉著風扇,飄出來一點窒悶的風,“團領導的車馬上過來……”
正說著,院裡開出一輛黑色奧迪,擦過時闊亭時停住了,司機放下窗子,很不高興地說:“老孫頭,說了多少遍,門口五米內不要留閒雜人等!”
車子開走,時闊亭和老孫頭異口同聲罵了一句,兩人對視一眼,笑了。這時院裡快步走來一個人,五十多歲,身板筆直頭發茂密,嗓子寬亮:“闊亭!”
“郭叔!”時闊亭把腳邊的大口袋拎起來。
郭叔是時老爺子的徒弟,按輩分時闊亭應該叫師哥,但他在如意洲學藝時間不長,找人到市京劇團當了演員,後來不上台了,去行政處做了辦公室主任。
郭叔到傳達室填了單子,時闊亭再留下身份證、簽字,才進入這個有六十多年曆史的大劇團。
“好幾年沒見了,”郭叔感慨,“自從老爺子追悼會,你都成人了。”
“是啊,十年了,”時闊亭寒暄兩句,問了郭叔的家人、身體,然後說,“如意洲……這幾年不太好。”
“想來也是,”郭叔點頭,“彆說你們,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要不是有國家撥款,怎麼養活這一院子人,這不,”他指著前頭的行政樓,樓前的停車場上嘰嘰喳喳聚了一群年輕男女,“又到招聘的時候了。”
時闊亭經過這群排隊等著交材料的年輕人,全是戲曲院校的畢業生,一個個眨著大眼睛看他,郭叔說:“往年你還來團裡拉拉琴,你的《夜深沉》是小一輩兒裡最好的。”
時闊亭跟著他走進辦公室,不錯的一間屋,有空調有茶台,他把大口袋放在桌上:“師哥,家裡沒什麼東西了,一方老硯台。”
唱戲的人都講感情,郭叔坐到辦公桌後,沒碰那個口袋:“闊亭,東西你收著,有什麼事,跟師哥說。”
時闊亭在沙發上坐下,傴僂著背,兩手局促地握在一起:“如意洲挺不下去了。”
郭叔沒出聲。
“市京劇團家大業大,我想能不能……”這是個非分之想,但時闊亭不得不開口,“把我們收編進來?就四個人,鄺爺,你認識的,老鼓師!我和寶綻,還有一個唱青衣的乾旦,都有看家的本事……”
郭叔抬起手:“闊亭,”他低聲說,“你如果想來,我就是這張老臉不要了,頭搶地也讓你有飯吃,但是如意洲……不行。”
意料之中,時闊亭閉了嘴。
“鄺爺歲數大了,辦他就是違規,”郭叔給他交實底,“寶綻也算是我的師弟,你先進來,踩穩了再辦他,至於那個青衣,我知道,玩意兒不錯,但是現在上頭不鼓勵男扮女裝,我們這種正規院團,不用想了。”
時闊亭要的不是有碗飯吃,隻是吃飯,他出去扛活、發傳單、當服務員,就是給手機貼膜,也死不了,他要的是如意洲這塊牌子不倒,他、寶綻、應笑儂、鄺爺,大家還能在這塊牌子底下並頭唱戲!
從市京劇院出來,他仍拎著那個大口袋,坐上2路公交車回如意洲,偌大的筒子樓,廢棄了似的了無生氣,他拖著步子上二樓,長長的一條走廊,隻有應笑儂一扇門開著,門裡傳來急促的說話聲:
“……鄒叔,我是你看著長大的,我不跟你要八千萬九千萬,隻要十萬!”應笑儂在求人,“八萬也行,就是你平時去緬甸玩石頭的一個零頭!”
時闊亭長歎一口氣,疲憊地靠在牆上,大口袋從手上滑下來,落在地上。
“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朋友,鄒叔,”應笑儂懇求,全沒有平日裡的傲氣,“我從來沒求過你,就這一次……我爸?”
“是啊,”電話裡鄒叔說,“你彆怪叔叔狠心,小鐸,沒有段總同意,我們這幫老家夥誰敢給你一分錢?”
應笑儂不說話了,攥著手機,那頭鄒叔連聲叫著“小鐸、小鐸”,他把電話掛斷,翻開通訊錄,段有錫的名字赫然在列。
爸爸,應笑儂的內心掙紮著,點下那個名字。
父親的身影有些模糊了,高高瘦瘦的,總披著一件老皮衣,嗓子嘶啞,年輕時走街串巷喊壞的,操著這樣的啞嗓子,他揪著應笑儂的長頭發罵:“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應笑儂被甩在地上,臉上是沒化完的半麵妝,不服輸地喊:“反串不是不要臉!這是藝術,是國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