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斬龍10(1 / 2)

趙熙死的時候, 皇長孫尚不足六歲,他對趙熙應該沒有太多的印象才對, 怎麼會還能記憶尤深?

李聞道麵上仍然掛著笑, 他垂著眼, 手指碰了碰茶碗的杯沿,便起身對趙琅說:“我不便離開太久,話既然也說完了,我便先回去了。”

說著他向兩人頷首示意,抬步便欲走。

這時戚樂卻開了口, 追著他話裡的細節問了一句:“早就認識。是太子妃所言,還是太子所言?”

趙琅聽見戚樂的問話隻覺得莫名其妙,哪有人認識母親的妹妹不是從母親那兒認識, 反是從父親那認識的。李聞道聽見了反而卻不覺得她問的多餘, 他甚至含笑回答了戚樂:“這我便不知了。皇長孫三歲便可誦百家,我若是問得太細,他便是不起疑,也要生起防備的心裡了。”

戚樂抬眸, 倒是沒什麼特彆情愫地瞧了李聞道一會兒。臨了她也笑著說:“好, 那我換個問法。皇長孫是從畫裡認識,還是從旁人的口中認識。”

李聞道意味深長說:“是畫。”

戚樂從李聞道的話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向對方略頷首,替趙琅行了告彆禮。李聞道出門, 他揉了把臉, 確定麵上又染上了酡紅, 這才一步一晃的又往原本定好的包間去了。戚樂在屋裡, 還聽見有人半途同他遇上,李聞道低聲窘迫解釋,說自己來遲,是認錯了屋子,差點被打出來。

眾人一陣嘻嘻哈哈,瞧著李聞道並不自然的神色,也不去追究真假,就這樣嘻嘻哈哈拉扯著他又去了。

戚樂等聲音都靜了,方才回頭對趙琅說:“情況差不多了解了,我們回家去吧。再晚外祖母也要起疑了。”

趙琅還在苦思,他抬手阻止戚樂,困惑道:“等會兒,讓我再想想,怎麼就情況清楚了。皇長孫怎麼會從畫裡認識熙姐?李聞道誆你我呢?”

戚樂看著趙琅,就像是在看這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蓮。

趙琅被她這眼神瞧得寒毛都豎了,脖子往後仰了仰,這才結結巴巴問:“你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看我?”

戚樂沉吟道:“你是不是去青樓也隻會喝酒的那種人。”

趙琅莫名:“不然呢?”他忽然意識到戚樂的意思,臉都憋紅了:“非禮勿言!你彆頂著明珠的樣子說這種渾話!”

戚樂無奈道:“總不能你真不懂吧?”

懂當然還是懂的。但趙琅從小跟著趙熙東奔西跑,活在趙頡的打罵下,他和趙熙成了一個樣,生於富貴豪門之家,卻太不像富貴豪門之家的子孫。趙琅會講究情真摯偽,卻不願去相信人欲難填。他抱著一種無畏的天真,而這種天真至今沒有害死他,還又得感謝他對至真至性的追求,對虛偽假意的天生排斥。

戚樂瞧著他,趙琅漸漸也回過味來。

在意識到戚樂所指後,趙琅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低聲道:“不會吧……”

戚樂說:“至少李聞道是這麼想的,他就是猜到你大約不願去相信他想的,一開始才會隻說一半。如果我沒攔他,他剩下那句‘畫裡’大概也不會說出口了。”

趙琅緩了緩,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還是一時不能接受。

他對戚樂道:“你沒見過太子吧?”

戚樂心想,她見個屁,安明珠這身體,能在宮裡站上一個時辰不倒?

趙琅沒理戚樂的表情,他道:“我雖然覺得太子妃不對,但從來沒想過太子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太子的個性幾乎同皇長孫差不多,是個極溫和的儲君。”

戚樂道:“所以呢?”

趙琅啞然,他說:“這麼多年了,我隻聽過太子在陛下的震怒中救人,從沒有聽過他害人!”

戚樂又問:“那這位太子救流民了嗎?”

趙琅道:“流民的事……是父親與高大人,太子未必知情,他知情也能力有限。”

戚樂敲了敲桌子,她說:“小舅舅,怎麼說你讀的書該比我多吧?太子,國之儲君,你同我說他也許不知世有流民,你同說他力有不逮。既然能皇城腳下有什麼都能不知,既然連皇城邊的事都能受製臣子力不逮——連你都能做到的事情他都不到,也就彆提什麼溫和的儲君了吧。”

“這種溫和,證明不了他就是個無害的人了。”

趙琅雖不喜歡皇長子,卻對太子並無太大的惡感,他聽戚樂這麼說,也忍不住有些惱意。

趙琅道:“那按照你的說法,連臣子都無法掌控的太子,又要怎麼,又要為什麼——”

趙琅說了一半說不下去,戚樂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甚至說了句:“怎麼不繼續了?”

趙琅失言,戚樂幫他說完:“因為太子對趙熙有妄想與他是不是個無用溫和的人,這兩者之間沒有任何必然的關係。”

“你隻能說,太子‘或許’對趙熙沒有做出過任何事。因為他之後所有的舉動,都能用他的性格來解釋。他出現在趙熙的葬禮上,因為他是個溫和且容易共情的人。他對安明珠關懷有加,也可以是因為他是個溫和且慈愛的長輩。”

“你能用他的性格將一切都解釋過去,粉飾過去。但有兩點——趙熙古怪的死以及趙煦讓你覺得奇怪的神情——這兩樣卻是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過去的。”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兩件事看起來似乎與太子都無直接的關係。”戚樂不緊不慢地一步步替趙琅將可能的話全說了,她抬眸道:“隻是這麼說,又有一點無法解釋。就是你在開始就想不通的那點。”

“皇太子是從畫裡知道的趙熙。趙熙是太子的姨母,趙煦何須用畫教他認人,她隻需如同關照安明珠一般,口述予皇長孫便可了。唯一可能用畫,不方便直說——或者根本就不想說,隻是無意間被皇長孫發現了——又在東宮裡,皇長孫到底是從誰那兒得知的趙熙?”

當然是太子。

趙琅在心中默道。李聞道怕是根本已經問出了皇長孫是從太子處得知的趙熙,隻是顧忌著他的心情,方才說的委婉。也就是戚樂這個喜歡揪著旁人字眼不放的會刨根溯源,追著旁人用彆的方式說出口。

趙琅有些恍惚,對了,對方這個抓人話角的風格,還是他先提醒了李聞道的。

戚樂見趙琅有些茫然,她歎了口氣,還是做個了最終陳述:“太子對趙熙有妄想,他的這份妄想很可能就是趙熙死亡的原因。雖然你的本意是想要查趙煦,但趙煦作為太子妃,早與東宮一體。東宮的動機,才會是她的動機。”

趙琅回過了神,他緊盯著戚樂,他說:“你是想說,當年是太子對熙姐做出了什麼事,方才迫得她死了嗎?因為是太子逼迫,所以太子妃的舉止也才會那麼奇怪。”

戚樂平靜道:“不然你又在懷疑什麼呢?你把趙煦的名字寫上了信的末尾,你隻是不想去相信一國儲君竟然也會參與了內宅的陰私,但你心底裡其實是對這有預計的。你有預計是趙煦害死了趙熙,所以她還可能接著害我。”

趙琅確實曾經是這麼猜的,但他猜的是趙熙貌美,昔年帶著他逃家遊燈節的時候,曾經撞過私服出宮的太子。太子或許是因此惦念著趙熙,這點惦念讓趙煦生恨……可他卻從沒想過,想過——

太子才是謀害趙熙、甚至是安明珠的凶手。

他是個那麼溫和的儲君。

趙琅忍不住在反駁戚樂,也不知道是在反駁什麼。

趙琅居然開始駁斥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替趙煦開始辯駁:“可趙煦的確都在照顧安明珠,你難道要說她照顧安明珠,是為了讓王氏對安明珠生恨嗎?王氏在外的表現從來大度,趙煦是個謀定而後動的人。她根本不知王氏底細。如果是因太子方才報複,做出這麼一手捧殺來,豈不是既迂回又無把握?”

戚樂莞爾,她看著趙琅,覺得他有點慘兮兮的,便也溫柔著性子說:“所以我隻能推出一種可能了。”

戚樂慢慢說著,好讓趙琅聽的更清楚些:“安明珠是太子強迫了趙熙後生下的女兒,宮裡已經有人知道這件事了。這可不是小事,如果當真被高衍一方得知,當朝參上一本——整個趙家、還有趙家支持著的太子全都會倒下。這是多大的一把刀呀,你說東宮能不能留下?”

趙琅怔住。

戚樂說的這個可能實在是超乎了他的認知。

按照戚樂的說法,根本就是整個趙家和東宮都在迫切的等待著安明珠的死。

根本沒有任何人想她活。

戚樂微微垂眸,她笑了聲,做了評價:“可憐。”

趙琅回過神,他說:“不對,如果是你猜的那樣,那當初為什麼還要讓熙姐生下你?他們既然能殺熙姐,為什麼不能連你一起殺了?”

戚樂聽見“你”的稱呼不著痕跡地皺了眉,她說:“用你自己的腦子去想,是你幫我還是我幫你?”

趙琅默默抬起了手,他抓住了杯子,似乎是想要砸——但他好歹還記著這裡是哪兒,杯沿被他捏碎了一個角,刺進拇指的缺口讓他冷靜,他將杯子放了回去。

趙琅回答戚樂:“因為他是個溫和的人,從未害人——不到絕境,絕不害人。”

趙琅眼神清明地看向戚樂:“你想說這個?”

戚樂:“……不過這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趙琅看向戚樂。

戚樂垂眸看向趙琅,她問道:“你想要證據嗎?”

趙琅沉默了會兒,答:“我需要。”

“我是個混不吝,考慮不到大局。”趙琅說,“哪怕大家都希望明珠悄無聲息的死了,我卻想她活。”

“她又沒害過誰,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她死?”

戚樂心裡答,因為利益呀。因為利益衝突了呀。但她又覺得,趙琅或許是不會認同這句話的。他就算理解,也絕不會去認同。

戚樂道:“既然咱們依然目的一致,那就接著合作。”

“如果安明珠是太子的女兒,那她是絕無可能當皇長孫的正妻的。”戚樂沉吟了一會兒,“我瞧他挺喜歡‘我’的?如果我去泡他,讓他回去求趙煦和太子——應該能試探出一個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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