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微微笑著回答:“是嗎?那時候妹妹慌張,連頭都未敢抬,我仗著膽子瞧了太子一眼,到沒瞧出。”
貴妃揮揮手,慵懶道:“太子殿下是儲君,你與他日日相伴,自然也就忘了他慌張愣神是什麼模樣。”貴妃說著,又嗔怒道:“你們怎麼回事,都不知道給安家的小姐置個座來?”
說著她還要瞧著戚樂笑:“坐本宮這兒來,這兒暖和。本宮瞧你也是怕冷的。”
戚樂也不答話,就走她“呆若木雞”的人偶設定。
趙母做了好一會兒背景,這會兒終於插了口,她想貴妃行了一禮,口稱道:“多謝娘娘好意,隻是明珠膽小易慌,怕衝撞了貴人,還是坐於臣婦身側吧。”
貴妃眼波流轉,剛想要回了,就聽太子妃這時不輕不重加了一句:“明珠怎麼臉色這麼白,可是外間凍著了?”
“若是不舒服,便去後殿小歇一會兒,這裡大多是自家人,貴妃娘娘更是大度之人,若是累了,直同姨母說,不用害怕。”
戚樂在下首,瞧著上頭的一群女人還不等她開口就先鬥了個一輪,隻覺得有趣,半點也不想錯過了好戲去後頭睡覺。她琢磨了一會兒,抬頭瞧了眼貴妃身邊坐著的那位妃子。
看形貌,估計就是李聞道口中的那位李妃了。
李妃擱下了茶,出聲道:“一個孩子,哪兒坐不是坐呢。”
說著她向戚樂招了招手:“來,坐我這兒。”
戚樂做出茫然的樣子,那位妃子瞧著更是忍俊不禁:“這性子,是不合適坐貴妃妹妹那兒,還是坐我這兒吧。”
她開了口,貴妃倒也沒攔。太子妃倒是想說什麼,貴妃已經命人給戚樂上了杯紅棗茶,一杯茶喝下去,她哪怕白紙一樣臉,此刻都要被地龍烘地薰出點顏色了。
貴妃十分滿意,也不等太子妃再有後手,便讓大家重新玩起來不必拘束,自己也沒一定要盯著戚樂問什麼。太子妃見貴妃轉移了注意,心下也稍安,但視線卻不敢再錯漏了。
戚樂注意到太子妃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盯著自己,也不主動說話。李妃瞧見她這樣子,念著當年趙熙如何明豔,不由越發憐惜,低聲同戚樂說著一些家常的話。
最多的也就是問問趙琅和她弟弟的關係,戚樂知道的不多,一半在胡謅。但戚樂開了口,太子妃的視線便會牢牢在她的身上。戚樂也回回看過去,太子妃見她看來,也不躲閃,隻會回她一個同樣柔和的眼神,將一個掛心侄女的姨母演得是活靈活現,半點疏漏也找不出。
戚樂心想,也難怪高氏嗅到了裂縫卻這麼久也鑽不進來了。太子妃實在是個高手,要從她這兒突破也太難了。趙家會選趙煦入太子東宮而不是趙熙的理由也很鮮明了——趙煦這手段,讓趙熙再多學個十年估摸也學不會。
戚樂在暖閣中百無聊賴,想著如果早知道這宴會這麼無趣,還不如待在家中和趙思喬一起了。就在她無聊地已經開始順著李妃的話頭聊起首飾的時候,死水一般的湖麵終於戚樂點波瀾。
皇長孫不知為何來了。
他這般來,自然引得殿中不少女眷羞澀,不知該如何是好。
貴妃倒是不講究這些虛禮,直招手讓人進來,笑眯眯地說:“估計是來請安的,宮宴鬨騰,等結束了,吉祥話說的就太遲,不如提前說。”
太子妃心中正疑惑著兒子怎麼忽然這時候來了這裡,嘴裡一邊應著貴妃,一邊瞧向門口。
皇長孫麵帶著笑意入了暖閣,他先向貴妃並李妃行了禮,又想太子妃行禮,果然如貴妃料的那般,提前來請安道吉的。太子妃略放了心,低聲說了他幾句心急。皇長孫與母親的關係慣來親善,也就笑著回了一句便算揭過了。
請安請了,貴妃連禮都賞了。皇長孫本就該回去了,但出乎太子妃意料的事,皇子孫不僅沒有回去,他還留下了。
他走向了戚樂,在戚樂連忙行禮的時候扶住了她,笑著說:“明珠妹妹今日也來了,往日你病著我見不著你,今日你身體漸好了?”
戚樂還沒來得及開口,貴妃便笑著說:“本宮原以為你是真在念著我們這些長輩,不曾想你是念著妹妹。”
她故意道:“和本宮說實話,你是不是聽說安家姑娘來了,才跑來請這個安的?”
皇長孫麵露窘迫,但他沒反駁。
貴妃便更是笑著對太子妃說:“今日除夕本就是大喜了,如今看來太子府中還要喜上加喜。趙家與東宮親上加親也是美談,本宮記得太子也曾向陛下如此提議過,隻是不知這趙女說的竟是小妹妹,不是長姐。”
太子妃的臉色幾乎崩裂了那麼一瞬。但隻是那麼一瞬,也未逃過貴妃的眼。她笑意逾深,等著太子妃對皇長孫道:“不成規矩,你妹妹身體不好,還不讓她好好歇著,你來搗什麼亂?”
太子妃吩咐他:“回去。”
皇長孫不明所以,他看了會兒安明珠,正要說句什麼,更熱鬨的來了。
門外忽起喧嘩,隨著宮人一句“陛下駕到”,年過了五旬的老人竟也來了內閣。
他掃了一圈屋內,見到了皇長孫與跪在皇長孫身旁的戚樂,揮手讓眾人起身的同時,問了句上首的貴妃:“安林竹的女兒是哪個?”
貴妃掩唇笑道:“便是重光身邊的那個。”
戚樂微微抬起頭,好奇看了這皇帝一眼。大約是沉迷方術金丹的緣故,這皇帝瞧著一點也不仙風道骨,相反,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虛透了。
貴妃道:“你瞧,和重光是不是還有幾分像?”
皇帝瞧見了戚樂,也愣了一會兒,片刻後道:“倒是與重光有幾分像。”
太子妃捏著帕子的手一抖,貴妃這時還要加上一句:“是呀,所以是重光的表妹呢。重光的眼本就生得像太子妃。”
皇帝點了點頭,也並不十分在意。他來暖閣是要接貴妃去赴宴的,他寵愛貴妃,受了對方的央求,要在宮宴上接她入席,以來顯她的榮寵。這樣小女兒家的虛榮,皇帝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這正是他喜歡的地方,自然也就應了。
如今他赴約而來,要領貴妃赴宴。貴妃反倒不急了,她笑著對皇長孫說了句:“你怎麼還傻站著,陛下在呢,除夕年夜,還不趁機同陛下討個賞。”
皇長孫忙對皇帝道了安,皇帝本身也挺喜歡這孫子,還笑著問了句:“想要什麼賞?”
皇長孫本就生得尊貴,根本沒有什麼缺的。皇帝一時這麼問,他倒是真想不出。他原本想說句場麵話,貴妃已嬌氣的瞅著皇帝一眼,嗔道:“陛下也真是,重光貴為皇長孫,最需要什麼賞還瞧不出嗎?”
皇帝今日心情甚好,也順著貴妃的話問了句:“你瞧出來他想要什麼了?”
貴妃道:“重光今年已及冠了,正妻的位子卻還沒定下。陛下心中可有主意?”
皇帝雖不問事,卻也知道朝堂上有趙、高兩派相持,才得平衡。貴妃如今誕下了小皇子,他為穩朝局,皇長孫的正妻,自然是要從趙氏中選。如此,他便說了句:“太子提過,說仍是中意趙家女,想親上加親。”
皇帝本以為這話出口,貴妃會要纏上兩句,卻不想她聽完,竟是半點不為高家爭,相反更是呈現出一種極大的讚同來。
這樣的態度令皇帝覺得欣慰,卻令太子妃覺得毛骨悚然。
她作為趙氏與這高氏的貴妃於宮廷中交鋒也不是一兩次,這高氏性情如何,沒人比她更清楚。雍容大氣——那是形容已心死的皇後的,這位高貴妃——矯揉、善妒、睚眥必報且寸土必爭。
簡直便是高氏一門的縮影。
太子妃心慌咬牙,可還沒等她能猜到貴妃想做什麼,貴妃已道:“陛下,您都心中有主意了,怎麼還想不到恩賜呢?”
貴妃掩唇笑道:“連臣妾在宮中都知道皇長孫尤為關照自己的表妹,太子府中大多珍藥都被他贈予佳人調養。就連上次那株雪蓮——重光好不容易贏了高楚得來的賞,府中還沒過一遭呢,他就拿著去給了妹妹了。”
“有這事?”皇帝笑道,“趙思喬不是身體不錯麼?”
貴妃道:“哪裡是思喬,陛下也見了安先生的女兒了。您瞧著,該是思喬還是安家女兒?”
安林竹在皇帝心中頗有分量,彆說他剛才見了安明珠,就算沒見過——那是能讓安林竹入建鄴的女兒,也必須是好。
皇帝正愁宮宴後安林竹是不是又會縮回清河去呢,聽貴妃這麼一提,也動了心思,笑問皇長孫:“是安明珠?”
皇長孫一時支吾,答不上話。但他微微發紅的臉頰,無疑是在證明比起趙思喬,他更心意容貌嬌妍的安明珠。
皇帝哈哈大笑:“原是這個賞,你不提,朕還真不知。今日除夕,也是個好日子,朕便賜個婚就是。”
貴妃笑著幫腔:“這才是真喜上加喜了。”
皇帝走這麼一遭,突然就點了個鴛鴦譜。暖閣眾人起初沒緩過神,緩過神後便一一行禮向趙母同太子妃要道賀。
趙母卻半點也喜不出來,她的臉色比病中的安明珠還要白。
李妃瞧見了,正欲問上一句,卻被貴妃橫來一眼,歇了聲。
趙母搖搖欲墜,太子妃卻還撐得住。
她突然行禮,叫道:“父皇——!”
皇帝本在興頭上,被她嚇了一跳,頗為不滿道:“太子妃這是怎麼了?”
太子妃極力克製道:“父皇所有不知,重光心儀的並非是明珠,而是思喬。他關照明珠不過是受兒臣所托,對明珠實則是無私情的。”
皇帝聽了,皺著眉又問皇長孫:“重光,是這樣嗎?”
貴妃卻道:“太子妃,本宮知道你擔心明珠身體不好,當不得皇長孫的正妃。可陛下麵前,卻是容不得謊字。普通關照,哪至於像皇長孫那般三天兩頭的送,若說沒點真心在裡頭,誰也不信呀。”
太子妃咬牙,誰能想到她關照沈重光的、那些用來安撫趙琅的行徑,如今竟然成了貴妃的槍!
貴妃笑道:“重光呀,人生大事可不能含糊。這會兒可不是你什麼都聽母親話的時候了,皇爺爺的金口可就這麼一次,你若喜歡明珠,就點點頭。你點點頭,你皇爺爺和我就知道你的意思啦。”
皇長孫當然並不十分喜歡趙思喬。他一直將趙思喬當做妹妹,從小看著她長大。而安明珠,之前見不到也就罷了,可他從見安明珠第一眼就覺得親近。作為兒子,他本該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說“是”,可這事關他的人生,皇帝插手的機遇又及難得,他若是應了,便或許真的沒機會。
他紅著臉,微微點了頭。
“不行——!”太子妃尖銳道,當她聲音發出,引得皇帝不悅視線看來時,方才又勉強穩住,溫聲對安明珠道。“這事也需得問問明珠的意見,若是明珠不肯,回頭安學士鬨起來——”
皇帝顯然想起安林竹也是能鬨的。他頓了一瞬,看向了安明珠。
貴妃依然笑眯眯地,她眼中閃過金光,卻說:“這天下適齡的男子,哪有比咱們重光更好的了?安先生就算是眼睛朝著天上看,也是能瞧見重光的。”
皇帝沉吟片刻,說:“還是問一句,不然朕豈不是成了亂點鴛鴦的人?”
這話剛說完,太子妃眼中隱有恨色,但她藏得很好。趙母這時也回過神了,但她也不能多說,隻能將所有期望都放在了戚樂身上,這位婦人被扶著兩步走到戚樂身邊,也顧不得太多,低聲問道:“明珠呀,你不要怕,不喜歡可以直說。你還小呢。”
戚樂聞言眨了眨眼,貴妃已經不高興地開了口:“趙夫人這是什麼話,重光可是您的外孫,哪有不喜歡的。”
趙母有苦說不出,皇帝問了,他問:“你喜歡重光嗎?”
太子妃一雙眼緊緊盯在了戚樂的身上。
戚樂麵上期初是茫然,慢慢地、那點茫然下透出了些許笑意。這笑意越擴越大,越擴越大。到了最後,她竟然是甜膩地笑著回答了皇帝。
或者說——回答了太子妃。
戚樂看著太子妃的眼,羞窘著說:“喜歡呀。”
皇長孫的眼中露出驚喜。
於此同時——
砰的一聲,暖閣內一片兵荒馬亂,有人尖叫道:“來人呐,快來人,趙夫人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