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香”, 這名字聽起來便很不吉利。
戚樂飛快的編輯了一條短信回去,眼角瞥見了李朝舟已經抱著被子回來, 便也鬆了手機好像什麼也沒接收到一樣。
李朝舟將被子給她,吩咐她去右邊榻上先睡, 戚樂抱著被子瞧見李朝舟坐在沙發另一側, 半點沒躺下來的意思, 不由自顧自笑了。
李朝舟聽她笑,好奇地回頭看去:“怎麼了?”
戚樂道:“你不覺得我們的姿勢有點奇怪?”
李朝舟看了看坐著的自己, 又看了看躺著的戚樂,困惑不解地詢問:“哪兒奇怪?”他皺著眉:“如果不舒服,你就回屋裡去休息。”
戚樂不理李朝舟後一句, 她自顧自打完原本的上一句問話。戚樂說:“像同床異夢的夫妻啊,中間隔的距離能擺一盆水。對,盆。”
李朝舟先是被戚樂的調侃氣得有些窘迫,而後不知為何,他的窘迫忽又慢慢散了去。他神情平靜而安詳地在沙發的另一側瞧了戚樂好一會熱, 直看得戚樂連笑都快要笑不出來, 反而狐疑地看向戚樂, 也要問出“我哪裡奇怪嗎”的話。
好在戚樂憋不出問出前, 李朝舟開了口, 他問戚樂:“你想我坐過來些嗎?”
這回便換戚樂有些發愣了, 好在她的臉皮早就曆練出了, 李朝舟能這麼問, 她自然也能尤為鎮靜的答:“好啊。”
李朝舟竟然就真的往她身邊坐了過去。
他伸手按了按戚樂的被角, 催他閉眼睡覺。戚樂躺下去了,眼睛卻不肯閉上。她瞧了會兒李朝舟,他和她記憶裡好像是一樣的又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但不一樣的方麵似乎是更好了,李朝舟從來都是個很好的人,作為她的對照組,當初住在一個院的時候,便是人人誇獎。
戚樂看了會兒他,瞧見他有些發青的眼下。他還是疲累的,做醫生哪裡有不累的,但他又有著高挺的鼻梁,比女人還要好看的唇線,如果安靜的仔細去觀察,還能瞧見他的又長又濃密的睫毛。他的長相使得人常常容易忽視他的疲累,他的眼睛又太透太亮,好似裡頭有著數不儘的精力,當人們瞧見他的時候,看見了他的眼睛,瞧見了他的麵容——哪怕他眼底泛著青,快三天沒睡過整覺,也會讓人容易去信賴,信賴他能拯救自己。
李朝舟見戚樂又不睡盯著自己,不由問:“你又怎麼了?”
戚樂下巴壓在被褥上,張口問他:“我在想,你當醫生是不是因為你長了一章很讓人心安的臉?”
李朝舟:“……”
李朝舟聽見戚樂這樣的評價一時無言,他甚至沒忍住用手機屏幕簡單照了下自己的臉,確定和平時沒什麼區彆後,才頗為無語道:“……什麼叫做長得讓人心安?”他無聲的譴責戚樂這種亂用形容詞的行為。
戚樂忍不住彎了眼笑。
她說:“不是說你長得不好,就是說你沉穩,誇你呢。小時候我還見過你急紅臉,這次回來我都沒見過你紅臉。”戚樂琢磨了一下,“這麼說的話,是因為做醫生,所以你才瞧起來讓人越來越心安?”
李朝舟沒回答,他反而問了戚樂一句:“……那讓你心安了嗎?”
戚樂想了想,說:“真話假話?”
李朝舟說:“假話。”
戚樂:“……?”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李朝舟含笑道:“太晚了,我還想稍微休息一會兒,不想被你氣得後半夜睡不下去。”
戚樂:“……”
戚樂說:“那這樣吧,其實你回來後,我是真的有感覺到心安的。不是真信你能治好我了,而是覺得你大概不會和彆人一起害我。”戚樂笑了笑,“這個你氣不氣?”
李朝舟看著戚樂,他問:“這是真話假話?”
戚樂故意:“你猜?”
李朝舟道:“如果是假話,那麼你信我能治好你,我聽著能心安。如果是真話,你對我回來是抱有慰藉的,我也能心安。戚樂,你這說話的水平真的越來越高。”
戚樂不以為然,可李朝舟下一句卻說:“我猜你說的半真半假。你是高興我回來的,你也信我能治好你。”
李朝舟對戚樂道:“治療方案起效果了,不是嗎?”
戚樂安靜了一會兒,她想李朝舟起初回來,治療方案是有點效果的,但很快這效果就沒了,如果沒有係統,李朝舟大概會對結果很失望。但這些話有什麼必要說呢,總歸現在她在慢慢好了,從麵上來看,就是李朝舟的治療方案起效果了。
所以戚樂也笑了笑點頭說:“對。”
李朝舟聽見她的回答,微微牽動嘴角笑了笑。可他沒有對戚樂的這句話再做“真假”的判斷,僅僅隻是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催她睡覺。
戚樂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結果李朝舟關了燈,隻有廚房燉著湯的火苗一點光亮。夜裡安靜極了,僅僅隻有咕咕的煲湯聲,在這樣的安靜中,戚樂竟然也真的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李朝舟一早已經被被叫回醫院去工作了。他將湯留給了戚樂,並且叮囑戚樂回醫院複診,不要亂跑。
戚樂從保溫壺裡取了李朝舟燉好的豬骨湯,配著一小碟醬油不緊不慢的吃完了,方才重新拿出手機,去做些令人心情難以痛快的事情去。
戚樂撥出了電話,詢問道:“昨天你告訴我的‘嬰香’,這東西是怎麼回事,約個地方,你和我當麵好好講清楚。”
“嬰香”這東西,光是聽見了名字,就夠讓人覺得脊梁骨發寒的。
戚樂沒按李朝舟說的,吃完飯便回醫院去。上午十一點,她到了一家私人會館,在包間裡等著她要見的人。
她母親的朋友,委托遺囑的那位律師,如今戚樂絕對可靠的事業夥伴,帶進來了一位袈裟華貴的和尚。
那和尚有著花白的眉發與胡須,卻偏偏細皮嫩肉,哪怕端著姿態,瞧著也不像個老人,反而像個裝作老人的少年。但他的胡子都是真的,眼角也有著皺紋,更重要的——戚樂的夥伴對他很恭敬,戚樂了解自己這位阿姨,她從不對沒用的人低頭。
白婉帶來了人,笑嘻嘻地對戚樂說:“小戚總,這位是S市觀音廟的了塵大師,對藏香這類東西很有研究。我擔心自己在中間傳話傳的不夠完整,特意為你把人帶來了。大師,我這老板恐怕還不知道您的大名,您稍後,容我向她介紹一下。”
戚樂先叫了一聲“白姨”,將桌麵上她喜歡吃的東西推至她麵前,在白婉笑著靠近的時候,看了白婉一眼,意為“靠譜嗎?”
白婉回了一個眼神,表示“靠譜”,她附耳對戚樂道:“確實是高人,韓玥也知道他的名字,這根線還是韓家幫忙牽的。”
“不論其他,至少‘嬰香’的事情他肯定清楚。這東西我查著和叫魂術有點關係,而叫魂術在古時候則被認為是雲遊和尚會的法術。”
戚樂聞言挑眉:“你什麼時候對這些也了解了?”
白婉沒好氣道:“還不是你這個小祖宗要的急。”
說著在這和尚不耐之前,白婉快速說了句:“總之這人還是咱們‘國寺’那老頭的師叔呢,不管有用沒用,人已經借著韓家的勢請來了,你好歹先聽聽。”
“對了,錢你準備了嗎?”
戚樂道:“我直接拿了支票夾來,隻是和尚收錢?”
白婉冷言道:“收錢才是好和尚,不收錢和你討彆的你難道還願意給嗎?我給你找個靠譜的收錢的和尚容易嗎?”
戚樂閉了嘴,心想也是。對他們來說,錢能解決就都不算事了。用錢能打點的活絡和尚,總比“國寺”裡一本正經要你參佛修生養興去的強。
戚樂因為體弱,對於神神鬼鬼的東西多少有些忌諱。尤其是先前作為“安明珠”,切實感受一次古代異方的巫術,讓她對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感覺越發複雜了起來。
尤其這裡頭牽扯到了韓玥,那麼哪怕隻是看著韓玥的麵子,戚樂也得信一回。
她心裡有了數,尤為端敬地向了塵頷首示意,叫了一聲“了塵大師”,請他落座。戚樂深知求人辦事就一定要將麵子做足,想從彆人口中知道些不易問出的事情就要將姿態放低的道理。
了塵和尚嗯了一聲,姿態威儀地坐下了。他對戚樂道:“聽小白說,你想知道‘藏香’裡頭‘嬰香’的事?”
藏香。聽起來是禮佛的東西。但換了個名字,成了“嬰香”,整件事情便毛骨悚然了起來。
戚樂耐著渾身不適,想了塵點了點頭,並在白婉的示意下,將一早準備好的支票推給了桌子對麵的了塵。
了塵接過了支票,瞧見了上頭的金額,繃著的神情也沒那麼緊了。他瞧著戚樂的眼裡透了笑,看起來更像是個慈眉善目的壽星而非和尚了。了塵像是在欣賞戚樂這單刀直入的作風,他收了錢眉開眼笑,回答的也很乾脆。
了塵道:“像這般俗世中的糾葛,佛門的人本不該參與。但女施主既然心誠,老衲為施主解一二惑處也是應該。”
他先道:“女施主了解‘叫魂’這種東西嗎?”
戚樂聞言皺起了眉頭,她想到白婉一進來說的話,便問道:“這和嬰香有關係嗎?”
了塵道:“有關係,也可以說沒關係。隻是我收了這麼些錢,要和施主解釋嬰香,自然也要解釋通透了,從源頭開始解釋。”
他說:“‘嬰香’這玩意,從效用和根本來說是起源於‘叫魂術’的一種邪法。但這東西比‘叫魂’更陰狠,也更無人情。”
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了塵的臉上透出了冰涼的神色,他眼中對於這些陰術的厭惡溢於言表,在一刻他倒是看起來有幾分高人的樣子了。
了塵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在這封閉的屋子裡響起,他說:“‘叫魂’是一種流傳於民間的方術,手法有很多種,但造成的效果卻大同小異,皆是奪人精氣、射人魂魄之類。更厲害些的,甚至還能借此操縱人的三魂七魄。”
聽到“射魄”這個詞,戚樂微微頓住了。
她看向了塵,了塵慈悲地看著她,依然再道:“‘嬰香’是從叫魂術裡演變來的,最陰狠的一種法子。”
“‘叫魂’一術,起初隻需姓名便可施咒,所以效力也有限的很,最多偷些精氣。所以古時石匠打樁下河底時,常會和獄卒買死囚的名字,再貼於樁上樁下,以這樣的方式借用活人的精氣來加重的打樁的力氣。但這種法子,要求需得有人會畫‘叫魂符’,隻有會將名字化入符咒裡去,再貼上這符咒,叫魂才能生效。這法子實在是太麻煩了,加上自古以來官府都會將這類傷人的邪術作為重罪處罰,符咒這樣的東西又難以隱藏,很容易被搜出作為證據。在朝廷的打擊下,以符名施咒的叫魂術很快便消失了。”
戚樂冷聲接道:“但叫魂實在是個殺人的好法子,所以就算朝廷明令禁止,也還是會有人求——甚至是宮廷裡的人求。”
了塵歎道:“確實,這就是人性之惡了。叫魂符漸漸消失後,懂叫魂術的人們為了利益,不僅沒講這害人的術法拋棄,甚至加以改良,做的越發陰狠隱蔽了起來。‘嬰香’就是這叫魂術中較為陰狠的一類。”
這位老和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佛珠,方才繼續說道:“這事我每次提起來都會覺得不忍心,施主知道T國佛牌嗎?”
戚樂一怔,她說:“佛牌,你是說……驅小鬼那種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也好,確有其事也罷。有種說法,便是佛牌也是‘叫魂術’流傳出去後的演變,證據之一,便是‘嬰香’。”和尚抬眸瞧了戚樂一眼,說了最關鍵的話,“因為‘嬰香’的製法,和‘佛牌’大同小異。”
他這話剛說完,白婉就微微變了臉色。
老和尚歎了一聲:“這東西真是連說出來都損功德,最狠厲的佛牌是活剖嬰兒來做,而最‘好’的嬰香,則是生母親燃子香。”
戚樂匪夷所思:“子香?你是說,把嬰兒磨碎做成香?”
了塵道了聲佛,卻沒有反駁戚樂的猜測。他說:“這東西陰毒的很,尋常人做這個如果沒有特彆的法門化解,祖祖輩輩都是活不久的。白施主尋到我問這事時我也很驚訝,畢竟這個世道了,居然還有會做‘嬰香’的人存在——我以為早在幾百年前,這些人就該亡故的差不多了。”
戚樂慢慢道:“既然人有所求,自然會有人來應求。哪怕當時的懂的人全作了土,隻要人想,這些土就還能吐出話。人性故如此,百年不變,對嗎大師?”
了塵看了戚樂一會兒,大約是戚樂給錢給的真的夠多夠痛快,他解釋完了要解釋的,竟然還多說了句:
“恕老衲多嘴問一句,女施主會重金請老衲來解釋這個問題,是否是已有人在用這類邪術了?”老和尚道,“如果是這樣,我建議施主趁早尋人驅魔,嬰香若是母燃,必能‘奪魂射魄’。人若是沒了魂魄,那就是死了。”
又一次聽見“奪魂射魄”,戚樂的手指微微蜷起。
白婉在一旁聽著,忽道:“那若是中了招,大師能瞧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