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頂著青皮的腦袋突然間出現在眼前,在君愉錯愕的視線中,曆離對著她慢慢轉過了一邊的頭,指著自己後腦的傷疤,說,“我覺得你應該記得我。”
曆離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傷口上,“還記得嗎?那年夏天,你每天推著個輪椅走那麼遠的林蔭路買烤腸,你又不吃,你告訴我,你是扶貧。”
君愉手按在了曆離後腦的傷疤上,死死盯著他的臉,眼睛瞪得要脫眶,紅色順著耳根迅速彌漫了整張臉,她僵著連手都忘了收回來。
“你也彆告訴我你看上的是和我一起的胖子,你眼睛每次都劃拉我,你他媽那年夏天是泡哥的,是不是?”
君愉被燙了似的收回手,滿腦子都是不可能,腦漿都要沸騰起來。
曆離卻還在逼近,逼問她,“你說你自己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我知道,你喜歡的就是哥這樣的,那時候是你主動招我的,你彆想反悔!”
曆離手指指著君愉的鼻子,和她的鼻尖隔著一點距離,這話說的屬實流氓,那他媽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當時拒絕得那麼絕,現在又拿著當時的那件事做借口,這簡直比混蛋還混蛋。
君愉縮著手和身子,瞪著曆離,曆離手指尖輕輕點了下她的鼻子,“小東西,彆記仇,當時哥哥說那話,是因為哥哥自卑,怕養不起你,你太乾淨了不敢瞎碰。”
曆離看著君愉緋紅的笑臉,笑了笑,沒了假發,他這青皮加上傷疤,簡直就是一衣冠禽獸脫去了衣冠,隻剩下禽獸兩個字,笑起來都像是在耍流氓。
“彆怕,你好好回憶回憶,回憶回憶你當初喜歡哥哥的心情,”曆離起身,拍了拍褲腿,把假發又對著車玻璃戴上了,甚至還從從汽車的小匣子裡找出了一副眼鏡戴上,轉頭衝著還愣身的君愉吹了聲又短又亮的口哨,“哥哥這就送你回家。”
君愉一直到下了車,也沒有緩過神,在書房裡見到君老爺子之後,君老爺子已經睡醒了一覺,精神看起來好多了,他沒有和君愉說君月月“逼宮”的事情,兩個人隻說了一些關於君愉康複訓練的病情。
曆離一直待在君家,隻是時不時地開車出去轉一圈,打聽四周村上的人,是按照君月月說的,在等著方安虞。
但是方安虞沒有回來,方安宴那邊因為高燒去了醫院,君月月正飛快地朝著休德鎮趕,更是不斷地嘗試著給方安虞發消息,但是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方安虞沒有回複,君月月打電話,他也處在關機的狀態。
等到她也回到了休德鎮,曆離已經把四周所有的村鎮問遍了,並且還扔了錢和照片,說是見到照片上的人,送回到指定的地點,有重酬。
方安虞失蹤二十四小時,已經掛水從醫院出院的方安宴報警了。
除他們之外,警察也開始介入調查,整整兩天的排查,發現方安虞在方家彆墅到市內那個岔路口上車的監控。
順著監控找到了那輛出租車,警方去的時候,那個司機見到警察的一瞬間臉色煞白,要跑,但是很快被抓住了
媽的這個混蛋,確實在四天前載了方安虞出車,看到了他拿在手裡的錢和手機,又見他根本不會說話,又聽不到,是一個人出來甚至穿著拖鞋,動了歪心思,沒有按照他打在手機上的地址把他送到平川,而是在半路上的一處鄉道,借著下車上廁所的借口,讓他下車之後,把他獨自扔在鄉道上。
錢他拿著,手機他沒敢賣,直接扔了。
“我我我沒打他!沒有!”司機抱著頭,“那一片是鄉道,不遠就有村子,他一個人成年人還是殘疾,無論去哪家求救,也不至於怎麼樣的,錢已經花了……”
君月月和方安宴還有曆離和姬菲在審訊室外麵聽著,君月月恨不得殺了這個司機,她發誓,找到方安虞之後,一定要他進去,哪怕是末世,也要他先好好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方安宴控製不住自己,在那個男人被警察帶出來之後,直接衝上去就照著他後腰一腳就把他踹得蜷縮在地上起不來,要不是姬菲攔著,他把旁邊的水桶都抄起來了。
但是姬菲攔得住方安宴,攔不住君月月,她抄起坐著的凳子,直接朝著躺在地上的人掄上去,不過到底她也沒能掄下去,被曆離架住了,曆離說,“你們先去他說的那個村鎮口找,這裡的事情我來解決,放心。”
曆離看著地上的人,挽了挽袖子,“這種事情我擅長,我有哥們在裡麵也有哥們在外麵,放心吧。”
當著警察麵動暴力,本來是要拘留管教,不過當時走廊上就隻有一個問話的女片警走在前麵沒看到後麵,等她回頭,就隻看到方安宴舉著自助飲水機的水桶,君月月甩著走廊上的凳子,但是兩個人誰也沒真傷到人,就隻是口頭警告加罰款,趕巧了走廊監控又壞了,曆離非說人是他打的,方安宴這才沒有被拘留。
從警察局出來,三個人跟著一眾警察一起去出租車司機說的那個地方去找,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所有附近的鄉村都找遍了,沒有人看到了方安虞,甚至連樹叢邊緣的深溝都找了,幾個人沒日沒夜,君月月三天隻喝了點水,吃了兩塊餅乾。
天氣已經是瀕臨末世的前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豔陽高照三種極端頻繁地交替,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因為有記著時間的人震驚地發現,夜裡也出現過豔陽高照。
方安虞消失第七天,還有兩天就要除夕,除夕一到,君月月知道,他們就要跨向一個不可預知的世界。
搜索的範圍無限擴大,片區警車之間相互協調幫忙,但是已經過了七天,如果方安虞在不入戶的情況下,分文沒有,又聾啞,在這種極端的天氣中,能夠熬過來的幾率太小了。
連方安宴都開始害怕得越來越沉默,君月月卻一口咬定,他還活著,肯定藏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裡。
但是馬上除夕了,即便是現在這種鬼天氣,總也還是要過年的,警察們也是正常人,他們也要放假的。
他們撤了之後,君月月花重金又雇傭了一批專門野遊的老驢,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比普通人更有經驗,但是時不時出現的暴雨,洗去了一切痕跡,連姬菲都無法追蹤。
第八天,方安宴再次發燒倒下,不僅是他,姬菲,曆離,包括雇傭的人,還有君月月自己全都發起了高燒。
暴雨不停不歇,搜查已經進行不下去了,君月月哆嗦著手指,心裡心疼到麻木,咬牙開著車返回休德鎮。
看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再過幾個小時,就是除夕,君月月知道,末世就要來了。
大雨下得天漏了一樣,雨刷一直開著,能見度也非常非常地低,君月月開得很慢,她的眼前發花,後座是方安宴和姬菲,曆離是唯一和君月月一樣,能夠咬牙撐著帶著開車的司機跟在他們的車後麵。
道路開始變得無限漫長,路麵上的積水已經快要淹沒排氣管,君月月麻木地看著前麵,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感覺自己在開向末世,那個擁有無數吃人喪屍的世界。
但是她把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貝兒給弄丟了,她找不到他了,君月月其實能夠猜到,末世的那個時候,一定不是方安虞主觀想要世界變得那麼可怕,他或許憎恨,也或許想要她也經曆一次他所經曆的,但是他一定不舍得讓所有人都淪陷在那樣的世界當中。
君月月雖然沒親眼見到,但她能猜到,讓一切失控讓世界陷落的唯一原因,就是方安虞失去了影響世界的能力,他死了。
這一世自己的重生,和他的交集,都是他死也無法消除的不甘心,君月月淚流滿麵,她看不清前路了。
如果沒有了方安虞,如果她的世界裡麵沒了他,那無論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對於她來說,重新活一次都沒有意義。
表盤上的指針走向十一點三十,君月月到底還是在整個人都崩潰的情況下,冒著潑天大雨,把方安宴和姬菲還有身後的車領回了君家。
車子一進門,就有好幾個保鏢從屋子裡衝出來,把幾個人弄下車。
在末世前,也有人無論怎麼樣都不會發燒,他們就是末世之後的普通人。
君月月被人架著下車,即便是被蒙了雨衣,也能感覺到暴雨迎頭拍下來,她渾身軟綿,沒有力氣,順眼雨衣的間隙,在一個閃電劈空劃過的時候,餘光捕捉到了隔著柵欄,大門外一閃而過的黑影。
或許隻是樹影,是她燒糊塗的幻覺,甚至是她頭頂雨衣落下的陰影。
但是君月月還是停住了腳步,奮力掙開了扶著她的人,轉身就滾在了膝蓋深的泥水裡,冰涼的雨水讓她腦子清醒了一下,她又甩開來扶她的人,鬼使神差地艱難地朝著大門外的方向走去。
她心臟在狂跳,理智告訴她,不可能的,方安虞怎麼可能找得到這裡,怎麼可能頂著這麼大的雨……
君月月不顧一切地出了大門,她什麼都看不到,雨水澆得她什麼都看不到,她隻能摸索著欄杆,一點點朝著剛才看到黑影的方向挪去。
但是到了那裡,她勉力睜開眼,又借著閃電看清了,隻不過是一叢蒿草而已,根本沒有人影。
來扶她的人追上來,君月月轉頭遞過手,準備走了,卻在鬆開欄杆的時候,不小心腳下一滑,直接一溜,摔到了路邊積了足有人大腿深的水裡。
她灌了一口泥水,準備摸索著站起來,卻突然僵住了。
接著她瘋一樣地咬著牙發力,聲嘶力竭地要抓著她的人用力。
那人使了全身的力氣,從水坑裡麵一起拽出了兩人……他都沒看清拽出來的人是死是活,君月月卻已經捏著那人的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氣,把嘴唇貼上去了。
人工呼吸,壓胸,人工呼吸,渾身冰涼的人終於吐出一口水咳起來的時候,君月月也耗儘了所有力氣,軟倒在還在嗆咳的人身上。
昏死之前,她隻看到閃電撕裂雨幕,漫山青翠停止了瘋狂搖擺,她……聽到了身下人的心跳。
她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無論即將麵對的是什麼,都變得無所謂了。
君月月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豔陽照在臉上,她動了動睫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嗓子乾裂得要燒起來一樣。
她被陽光晃得眼前有點模糊,她感覺到唇邊遞過來了水,有人扶著她的後腦讓她起來一點,正往她的嘴裡灌水。
溫度適宜的水滑過了喉嚨,平息了乾裂燒灼的喉嚨,君月月閉了下眼睛,在那個人要把手收走的時候,側頭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他拿著水杯的動作頓住了,腰被摟住,他慢慢地咬住了嘴唇,無聲地笑開了。
水杯放在床頭,君月月眼淚浸濕了懷裡人的前襟,肩膀顫動好久都沒有抬頭,聲音又啞又難聽,但是她無所顧忌,因為懷裡的人聽不到。
方安虞確實是聽不到,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到,他站在床邊上,伸手不斷地摩挲著君月月的頭發和後頸。
等到君月月情緒終於緩過來了,鬆開了方安虞,他才在床邊坐下來,把她摟進懷裡又拍了好一會的後背。
最後拿出了一個手機,打字——對不起。
方安虞給君月月看過之後,又拿過來打字——我高估自己了,以為坐車就行了,我帶了足夠的錢,沒想到那個司機會那樣。
君月月看了之後,抽了抽鼻子,拿過手機打字——你這些天都在哪裡?你下車之後去了哪,你吃什麼喝什麼,怎麼找到君家的?
方安虞摸了摸君月月焦急的臉,笑了下安撫她,這才打字——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直走,走很遠,然後我到了咱們第一次去台山縣的那個鎮子,我找到了那家的那個婆婆,當時我高燒了,她收留了我兩天,但是她家裡人都不在家,沒法送我,我隻好按照記憶裡的路,朝著君家走。
君月月看著心都揪起來,方安虞又打字——我隻是想見見你,安宴已經和我說了,讓你們找了這麼多天,對不起。
君月月靠在方安虞的懷裡——你還記得來這裡的路?
方安虞遲疑了一下,搖頭回複——記不清了,這幾天,一直在轉,昨晚才終於找到。
君月月差點哭出來,她們一直按照那個司機給的思路找,沒想到這些天,方安虞就在君家不遠處轉,要是平時估計為了錢,會有人發現送他回來領酬謝,但是最近這鬼天氣,都窩在家裡,誰敢出來……
他雖然輕描淡寫,但是君月月能夠想象出,他一次次走錯,一次次崩潰的場景,她簡直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她忍不住打字——兩輩子了,你能不能聰明一點,總是傻兮兮的,上輩子膽子要是這麼大,我走的時候怎麼不拉著?
方安虞低頭看了一會,抬頭看君月月,眼神中充滿疑惑,君月月心沉了沉,果然好一會,方安虞才回複——什麼上輩子?
君月月看著方安虞,片刻後笑了,把手機拿回來,那些字都刪除,說道——沒什麼,我糊塗了,太擔心你了,你以後可彆這麼傻了。
方安虞摟住君月月,在她臉蛋上親了口,他都聽安宴說了,她沒有放棄他,他從家裡跑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去接他了。
他確實太傻了,應該再等等的,可是當時小魚和小烏龜都死了,他實在是想她想得受不了,又發現房門沒有關,才大著膽子,去他媽媽屋子裡拿了手機和錢……
君月月抱著方安虞心緒複雜,他根本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這樣也好,他不用時時刻刻害怕自己又喜歡了彆人。
不知道是今天的陽光太烈,還是溫度太高君月月感覺自己有點冒汗,看了眼牆上的鐘表,又看了眼外麵的豔陽高照,這些天一直錯亂的晝夜,竟然終於對上了。
君月月眯眼頓了一下,猛然間想起了末世來臨的第一天,太陽似乎也如期而至地升起了——
她腦中警鈴大作,鬆開方安虞拉開被子就跳到了地下,順著窗戶朝外看了一眼,院子裡麵站著很多人,君月月眯著眼仔細觀察,這些人看上去都很正常,正在清理院子裡的積水。
但是這些並不足以打消她的疑慮,因為這些人都是在這兩天沒有發燒的。
一直到君月月手裡拿著屋子裡的拖把杆拉著方安虞鬼鬼祟祟地下樓,對上一屋子正在客廳愉快吃東西的眾人的疑惑視線,她緊張得冒汗的手,才稍稍放鬆了一些。
現在是年三十上午十一點多,所有人都在,看上去無比地正常,連君老爺子都氣色頗好地坐在主位。
君月月手裡抓著方安虞,慢慢地鬆開了另一隻手裡的拖把杆。
拖把杆掉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
末世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