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駕著馬車一路走走停停,越往京城,人口越密集。百姓生活也就越富足。
遇到趕集的,他們也會停下來買些土特產。將馬車塞得嚴嚴實實。
這天他們走到一座山前,被幾個土匪攔住去路。
領頭土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模樣長得與周三郎有八成相似,更讓人詫異的是他眉心有顆大痣。
謝子忠定定看了對方半晌,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周三郎心心念念的兒子不正是眉心有顆大痣嗎?
婉玉也想起這件事,多可笑,父親沒了,宗寶卻找到了。而且還是以這種場麵。
婉玉還沒接受自己的弟弟變成了土匪。對方已經不耐煩衝兩人嚷嚷,“喲,挺有錢呀,裡麵還有這麼多好東西呢。”
邊城那邊盛產山珍,價格不低。光山珍,婉玉與謝子忠就買了兩麻袋。
婉玉見宗寶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心痛。瞧著這熟門熟路的樣兒,想必不是頭回乾這事了。
對方刀指了過來,“快點乖乖把身上的錢財交出來。我放你們一條生路,要不然,我手裡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婉玉下了馬車,看著麵前這二十多個土匪,大多都是年輕小夥。有手有腳,乾什麼不好,偏要當土匪。
婉玉沒有跟他們廢話,上去將二十多個土匪打成滾地葫蘆哭爹喊娘。
謝子忠在她身後幫忙捆人。末了婉玉揪住宗寶,“宗寶,你走失的時候,已經七歲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什麼都記得。我不信你不記得你爹叫什麼?”
宗寶眉心微挑,他定定看著對方,他掙紮著想要推開她的手,“你是誰,憑什麼管我?”
婉玉死死瞪著他,厲聲道,“我是你大姐。”
宗寶微微有些驚訝,看了她好半晌,似有不解,又有些疑惑。他想要掙紮,可婉玉捆得太緊,他根本掙紮不脫,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哈!我說怎麼全變了。原來從根上就變了。”
婉玉總覺得這人說不出的怪異。什麼叫從根上就變了?
宗寶卻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清醒,他大著嗓門回答婉玉的問題,“是!我知道我爹叫周三郎,我家是興元府,成封縣,周家村。可那又怎樣?他能帶給我什麼?他去江南做生意一去不回。我跟著母親艱辛度日。她每天讓我吃那些拉嗓子的粗糧。可自打我上了山,跟著義父,我就吃香的喝辣的,我為什麼還要回去?”
婉玉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就算那王二丫不疼他,可周三郎疼愛他的心是真的,他居然嫌棄自己的父親沒有讓自己過上好日子。沒有父親,哪來得他。
宗寶似是知道她所想,眼睛赤紅,“我最恨的人就是他。要不是他非要休了我母親,我本該享一輩子福。都是他毀了我下半輩子。”
上輩子他享了一輩子的福。他被義父帶回山上,義父搜刮來的財寶全歸了他。他母親後來找到了他,他將財寶分了一半給當地縣官,對方給他出主意演了一出浪子回頭的戲。後來他被皇上特赦歸了鄉。成了一番佳話。
他用搶來的錢財回了家鄉娶了一房妻子,納了八房小妾,生了十幾個兒子,成了周家村第一財主。
為了行善積德,他還做了許多好事。村民們感激他的恩德,為他和母親修了寺廟。
他餘生都在幸福快樂中度過。
一朝重生,親娘換了人,父親很疼他,可對方是個瘸子,還是個沒什麼大本事的男人。更沒用的是他還娶個狠心的婆娘。
他不過是嫌棄家裡飯菜不好吃,想吃肉而已。王二丫居然說他挑三揀四,被爺奶養歪了,將他狠狠訓了一頓。
他背地裡聽她跟那個賠錢貨說,他是個白眼狼,將來不指望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他感覺得出她話裡帶著埋怨。這是個記仇的女人。
巧了,他也是。他那時暗暗發誓,等他有了錢,他才不會孝順她,他要攆她到老宅,讓她一輩子在孤獨中度過。
可他沒想到,他還沒丟棄她,她居然先扔了他,帶著妹妹改嫁了。她居然寧願依靠女兒,也不要他這個兒子。
這樣的傻娘,他才不屑要。
她走的那天,他沒有哭,心裡對她又恨了一層。
爺爺奶奶去世後,沒有人肯收留他,他隻能到二嬸家。二嬸家日子更苦,偏偏二嬸也是個蠢女人,明明家裡有兩個女兒,可她一個也舍不得賣。還想給她們攢嫁妝,好好嫁出去。
這了掙嫁妝,家裡隻能吃糙米,十天半月也不見一回葷腥。
3
這樣的日子,他一刻也不想待。他想起了他的義父,他偷偷摸摸躲著人一路乞討到了這山上,跪求義父收留。
義父果然很喜歡他,收他為義子。義父走後,他理所應當坐上了土匪頭子的位子。他的好日子又來了。
等再過幾年,他撈夠了錢,像上輩子那樣將錢分給縣官一半,然後隱姓埋名到鄉下當土財主,再修路搭橋照樣得人尊敬。
他為什麼要回去?父親是什麼?他上輩子沒有享過他的福,這輩子也沒打算要享他的福。
他知道父親去南邊做生意會一去不回,可他沒有攔著。如果父親在家,他永遠也彆想離開家。
婉玉覺得這人已經瘋了,說的這是什麼話,要是她爹不休了母親,又哪來的他?這世上誰都可以說她爹做得不對,唯獨他這個兒子說不得。
宗寶臉色漲得通紅,說話顛三倒四,“娘呢?我娘呢?她為什麼不來找我?她明明知道我是她的兒子。她這輩子為什麼不要我了?以前裝得那麼好,說有多麼疼我,原來全是假的。虧我還為她養老送終,呸!”
婉玉先還覺得他叫的娘是王二丫,可後來又說什麼養老送終,她又有些糊塗了。王二丫不活得好好的嗎?哪來的養老送終。
謝子忠揉了揉眉心,隻覺得疲憊,也沒興趣讓一個瘋子改邪歸正,“走吧,天色已經不早了,到府城估計天得黑透了。”
婉玉一怔,“不回去嗎?這邊離縣衙會更近。”
謝子忠指了指這些蝦兵蟹將,“我剛剛問過了,他們山頭隻有這些人,卻盤桓在此地十幾年之久。我估計這些人與縣衙有勾連。以防萬一,咱們還是去府城比較好。”
婉玉沒有謝子忠心細,他這麼說,也就點頭答應了。
這邊宗寶卻是變了臉色。他剛剛隻顧著發泄,沒想逃跑,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就算被扭送到縣衙也一定會平安無事。他每年上千兩銀子不是白孝敬的。
可去府城,他們可就沒保障了。
這二十幾個土匪紛紛跪下來求饒。
就連宗寶也是如此,沒有剛才的囂張樣兒,他打起了親情牌,“大姐,我叫你大姐還不成嘛。咱倆好歹是同一個爹生的。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我可是老周家唯一一根獨苗。我爹要是知道你這麼對我,他老人家得多傷心啊。”
婉玉涼涼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擔心他會傷心,因為他老人家已經沒了。”
宗寶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又道,“那你就更不能把我押送到府城了。我爹地下有知,看到我坐牢,他不得心疼死啊。他最疼我了。我小的時候,他將我抱在膝頭喂我飯吃,還哄我睡覺,還給我……”
婉玉定定看著他,就連呼吸都忘了。宗寶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得住了嘴。
婉玉聲音有些發抖,“你怎麼可能還記得這些?我爹走的時候,你才一歲多。你不可能記住這些。”
宗寶眼神躲閃,急中生智找個了理由,“是我娘告訴我的。我爹走後,她就是跟我說我爹有多好。”
婉玉一怔,好像也有可能。
謝子忠卻沒被他糊弄住。剛剛宗寶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心虛,他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又覺得這人古怪的很。
剛開始他還覺得這人瘋了,可是現在瞧著又很正常,還有些急智,哪有瘋子的跡象。
甚至連一歲多的事情都能記住。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他突然福至心靈問,“你是如何從周家村到這山上落草的?”
宗寶還在想說法,謝子忠去一腳踢在旁邊那個土匪身上,“你來說!”
那土匪一口血吐出來,心口疼得一抽一抽地,當下也不敢撒謊,“是他自己變成小乞丐,跪在山腳求老大收留的。”
謝子忠以前也偷偷看過誌怪。書中說有些人可以生而知之,難不成這人也可以?
那他偷偷從周家村跑出來也能說得通了。
七歲大的孩子要是刻意躲著大人走,還真有可能不被人發現。
雖然宗寶身上有許多可疑的地方,但謝子忠不打算過問。左右也是要坐牢的人,問那麼多做什麼。沒的浪費時間。
他已經將這二十個人串成串,將繩子係到馬車後頭,“走吧,你就算說破大天,也得跟我們去府城。你搶劫彆人時,就該想到這一天。”
宗寶見謝子忠鐵了心,哐哐磕頭,額頭已經青了,“大姐,大姐,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吧?”
婉玉收回視線,在邊城這麼些年,她早就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跪下求饒這種方式根本激不起她半點漣漪。
她收回視線,抽出劍,冷冷道,“你們要是敢逃跑,我手下絕不留情!”
謝子忠揮了下鞭子,驅動馬行走。婉玉拿著劍跟在旁邊,謹防這些人割斷繩子逃跑。
在路上,宗寶將婉玉罵得狗血淋頭,什麼難聽罵什麼。婉玉卻依舊無動於衷。
中途吃飯,謝子忠解了一個土匪的繩子,讓他幫忙埋鍋做飯。宗寶要跟婉玉單獨說話。
婉玉帶著他到旁邊,宗寶知道這個姐姐與自己沒有感情,她不會放了自己。
他開始報複她,“你以為你娘真的疼你嗎?”
婉玉就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她娘對他好不好,他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置喙。這是沒話找話嗎?
婉玉不打算交談,卻聽宗寶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的笑,“前生她可是將你賣給一戶人家當了童養媳。還有二姐三姐一個賣給了太監,一個賣進了青樓。她心狠著呢。”
婉玉覺得這人是真的瘋了,居然會說出這種沒有根據的瘋話,什麼前世今生,她隻信自己,“我娘對我怎麼樣,沒人比我更清楚。你想挑撥我們母女之間的感情,你用錯招了。”
宗寶心急如焚,他明明說的都是真的。她為什麼不信?她應該信啊。
以那人的性子,她被休後,無以為生,隻會將主意打到她三個姐姐頭上。
瞧瞧這人不就是賣進軍營當兵了嗎?要是過得好,誰去當兵呢?
婉玉不想再搭理他,倒是謝子忠聽不下去了,前世今生都扯出來了,他這是不想活了嗎?而且聽聽說得什麼屁話。
還將女兒賣進青樓,京城誰人不知武安侯夫人最寵女兒。幾乎是有求必應。誰都能做出這種事,唯獨她不會。
他剛剛還猜測這人生來知之,看來是他傻了,這根本就是個瘋子。做的事也是瘋事,哪有任何道理可言。
謝子忠踢了他一腳,“她娘那麼疼她,也難怪她會不肯搭理你。你哪隻眼睛看到你大姐過得不好了?她現在可是個將軍。前途無量。”
宗寶不信,“她娘要真疼她,為什麼讓她當兵?”
“你大姐樂意唄。”謝子忠又笑了,“而且你娘怎麼就淪落到賣女的地步了。她自己開鋪子掙錢,養活四個女兒。後來還嫁給了武安侯。日子過得好著呢。”
宗寶這下子是徹底呆住了。他難得聰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