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杜燁坐的地鐵。
他地方不熟,走走停停還要問人。
當他從地鐵站走出來，看著眼前林立的高樓和不斷閃動的大屏幕，一時間有點暈眩。
杜燁其實是個很宅的人。
給他一段音樂他就能夠聽很久。
玩遊戲看電視都不是他打發時間的習慣,他最喜歡的就是收集各種音樂。
一開始是因為鬥舞必須對音樂有所理解,是他的職業要求。後來漸漸就成為了他的興趣愛好。
他聽音樂不僅會聽，還會在腦海裡構建動作,還會去網上尋找作者創作這首曲子的年代背景。
鬥舞的學問很多，當大家舞蹈的水準差不多的時候，看的就是誰對音樂的理解更深，杜燁能夠走到這一步,就是因為他將職業變成了愛好,帶著興趣去學,學的更深，更透徹。
所以杜燁很少出門，更沒有到處溜達的習慣。
如今一頭撞進這人山人海,鋼鐵叢林裡，舞台上的星光頓時變成了一隻懵懂膽小的兔子,他走走停停,左看右看，好半天才來到地方。
……
“星動力舞蹈學校”是全國有名的街舞訓練營，在城市中心的邊緣租有三層樓,外樓貼著招牌，主要接幼兒街舞培訓、成人街舞培訓,以及街舞深造等項目。
杜燁坐電梯上了六樓，出門的時候正好手機響了。
盛耀問他：【哪兒呢？】
杜燁直接發了一個位置共享。
再抬頭，就看見了星動力黑白設計的公司logo。
隱約的，可以聽見裡麵傳來動感十足的音樂。
杜燁把斜挎包整理了一下,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音樂聲驟然加大，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街舞練習曲，節奏非常明顯，適合初學者。
他徑直來到服務台前麵，接待人員笑容滿麵地看他：“帥哥，來學舞嗎？我們這裡有課程介紹……”
杜燁攔住她要繞出來的動作，問：“藍卿在嗎？”
接待人員好奇地看杜燁，發現有點眼熟：“你是藍卿老師的學生？”
“不是。”
“請問你找他是？”
“找他鬥舞。”
接待人員愣住了。
她在這裡工作了那麼多年，也沒誰上門就說要“鬥舞”。
她也算是這個圈子裡的老人，知道所謂“鬥舞”和“交流學習”差不多。這種情況倒是不少見，她經常會接待一些提前打過招呼的舞者，可這人……
“請問你之前有和我們聯係過嗎？”接待人員謹慎問道。
杜燁搖頭。
“那你和藍卿老師聯係過嗎？”
杜燁搖頭。
接待人員臉色不好了。
這叫交流學習？
這叫來砸場子吧？！
都什麼年月了，還有人上門砸場子？看多了吧？
接待人員麵色古怪地看著杜燁，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隻是這麼醒目的鳥窩頭，按理來說她應該看過一眼就能記住，怎麼偏偏就想不起來。
麵對杜燁期待的目光，接待人員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電話。
她不敢離開去找藍卿老師，害怕離開了這家夥會做點什麼，便給藍卿打電話。
藍卿正在樓上上課，音樂開的很大聲，電話撥通了兩次都沒人接，她放下電話，猶豫了一下，說：“你等一會兒。”
杜燁點頭，坐在椅子上接過接待人員遞過來的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這種乖乖坐著，安靜喝水的模樣像個無害的小動物，配上一頭張揚卻柔軟的頭發，會給人一種手感很好的錯覺。
工作人員歪頭看著他，越看越眼熟，還有一種泛濫的姨媽愛湧出來，隻覺得這麼單純的孩子應該不是來找麻煩的，隻是用錯了詞，又或者是過於害羞不敢多說。
畢竟，看著年齡是真不大，瘦瘦高高的，像是才發育到了一個階段，從少年邁入青年，還有股褪不去的稚氣。
是誰來著……
工作人員閉上眼，一個麵孔浮現在眼前。
那個人也是很瘦，長得平平無奇，但是跳舞的時候非常好看，像是舞台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因而那張臉便充滿了魅力。
她還記得當那頭厚重的齊劉海飛揚而起的時候，有一顆紅色的仿佛星星一般的胎記，一閃而逝。
眼睛睜開，工作人員認出了他。
“毒液！？”張口喊出了徘徊在嘴邊的名字。
杜燁抬頭看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工作人員頓時心花怒放，心臟像是軟成了一灘爛泥，滿腔的柔情不知道該怎麼發泄，一步衝上去，將他手中的杯子抽出來，抓著他的手說：“走走走，我帶你去找藍老師。”
杜燁被拉著，有點不自在，掙紮了一下。
但工作人員顯然並沒有注意，而是興高采烈地走在前麵，還時不時地回頭去看杜燁，直到看見他額頭上若隱若現的小星星胎記，心裡激動的已經原地轉圈，撒花花。
“你怎麼來這裡了？你認識藍卿老師？你猜我怎麼認出你的？我最近一直在追街酷。街酷在我們學校可火了，平時見麵都在聊，首播那天我們還會組織所有人留下來一起看，一邊團建一邊學習……害，說這些，總之我認識你，我很喜歡你跳舞。說起來，你們有劇本嗎？鬥舞的音樂真的沒有提前給嗎？”
杜燁一句話沒說，對方已經劈裡啪啦地說完，杜燁張開的嘴閉上，跟著工作人員一路往樓上去。
這一路過去，已經看見了好幾間舞蹈教室。
每個教室裡都有人，大部分學生都是孩子，小點兒的五六歲，跳的笨拙卻可愛，大點的十一二歲，已經頗有幾分形神。
上了二樓，就看見成年人在跳舞，都已經有了比較踏實的基礎，舞動的時候律動感已經出現。
其中還有一個教室裡有幾個出色的年輕人正在編舞，跳的大汗淋漓，衣服濕透。
杜燁看的眼睛閃亮，很是喜歡這裡的氣氛。
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從剛剛就繃緊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下來。
工作人員路過這群編舞的男女房間，大喊了一聲：“你們看誰來了。”
跳舞的年輕人轉頭看過來，一時間沒人能夠認出已經換了發型的杜燁。
杜燁的蘑菇頭成了他標誌，很多人粉絲表
示，我看杜燁就看腦袋。
杜燁：“……”
不過這裡到底有些人眼神很好，一個女孩子分辨出了杜燁的五官，驚喜大叫：“哎呀你是那個啥啥啥，啥啥啥來著，毒液！”
有外號的一個好處就是，外號更好記。
杜燁的名字自帶外號，他父母也是煞費苦心。
一群人呼啦啦地圍住杜燁，等到了麵前才發現杜燁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乖巧矮小，他身高大約在1.76~1.78之間，在南方已經是個頭兒不錯的男孩子，如今鳥窩頭膨脹開來，硬生生將他的身高拔高到了1.80以上。
大家都很驚喜，你一句我一句地問杜燁為什麼過來，杜燁左右看了一眼，說：“藍老師呢？”
“你要找藍卿老師？你認識藍老師？”
“藍老師和我們一起看節目，就拿你做例子，隔壁家的孩子，哈哈哈。”
“對哦，難怪之前藍老師讓我們幫忙投票呢，原來你們認識。”
“不對，藍老師和我說過，他私信你你微博私信都關閉了，你們真的認識嗎？”
杜燁聽著這些話，眨了眨眼睛。
沒想到這一次，他和藍卿這麼早就結下了緣分。
吵雜的聲音在走廊上傳開，很多人探頭看出來，走廊儘頭也有人走了出來，站在那裡看了幾秒，然後緩緩走來。
杜燁轉頭看去，和藍卿對上了視線。
藍卿有一頭自來卷的頭發，是去理發店花大價錢才能夠做出來的大波浪。他的發型很簡單，就是最常見的三七偏分，但因為這個自來卷的天賦，顯得格外的洋氣。
柔軟的頭發下，是一雙漾著笑意的眼睛，深處似乎藏著一汪深潭，瀲灩著無儘的風光和柔情。
藍卿鼻子不算太高，隻是恰恰好，嘴唇也很一般，有點偏薄，但因為那雙眼睛太好看，便像是畫上的龍點了睛，於是便襯托出了一身君子如玉，溫文爾雅的氣質。
他穿的衣服很像周斐然常穿的款式，淺灰色調，斜開的中長款，墜感十足。
走動間，衣服輕輕的波動，有種材質上層的質感。
最後，他來到杜燁麵前，笑：“杜燁？”
杜燁轉過身，對他微微鞠躬，喊：“藍老師。”
杜燁的臉有點紅，是緊張的，還有點興奮，但他年紀小，長相稚氣，倒像是有些害羞。
藍卿打量杜燁，視線落在他的頭發上，然後又落在他的臉上，微笑：“你過來，是有什麼事吧？”
杜燁眼睛睜大了些許，露出興奮的寒光：“我是想來和您跳舞。”
“跳舞？”藍卿愣住，繼而笑道，“你跳的已經非常好了，我沒有可以教你的。”
杜燁的鼻孔微微張開：“不是你教我，是和您跳過一場的意思。”
藍卿詫異：“鬥舞？”
杜燁點頭。
藍卿啞然失笑，連連道：“你怎麼會找上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太意外了。”
杜燁沒有解釋，就是眼睛發光地看著藍卿。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去仔細分辨杜燁的臉色，就會發現在他的興奮和激動當中，還有一種熟稔到了一定程度的親昵，以及信賴和開心。
杜燁在舞蹈的路上走得很遠，很快，他超越了一個又一個對手，後麵已經很少有人能夠指點他，隻能靠他自己瞎摸索。
但人力有窮時，到了瓶頸的杜燁再想突破就很難了，那個時候是藍卿陪著他，與他一起探索街舞的前路，讓他走出自己的局限。
甚至在盛耀離開後，也是藍卿身邊陪著，一點點引導他走出自己的感情困局，讓他確認了自己對盛耀的心意，又讓他化悲憤為動力，成就了第一個奧運會街舞冠軍。
在他的人生裡，藍卿的參與度遠高於任何人，與他亦師亦友，杜燁嘴裡喊他隊長，心裡卻喊的是哥。
好在過去那些年，藍卿一直和杜燁有聯係，所以如今再次見麵，杜燁的情緒起伏並不算大，隻是一味的高興，甚至還有種放下一切，把自己最近遇見的困境一股腦地說給藍卿的衝動。
杜燁努力忍了下來。
他和藍卿的情誼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得慢慢培養。
彆看藍卿見誰都笑眯眯的很好說話的模樣，心裡的想法可不是一般的多，非常的聰明。
杜燁壓下情緒，望著藍卿：“可以嗎，藍老師？”
藍卿啞然失笑：“這是天外飛來一口大鍋啊，你說我在這裡好好的，這是招誰惹誰了，乾嗎要找我鬥舞。”
杜燁想了想，說：“你就當招我惹我了，去跳舞吧。”
藍卿被杜燁推走，有點詫異杜燁的自來熟，嗬嗬笑道：“怎麼這鍋我還得扛著了？你還真是和電視上一樣任性啊。”
杜燁推著他，悶悶地說：“我任性還不是你們寵出來的。”
“啊？”藍卿沒聽清。
杜燁也不再說，直至甜甜地一笑，將藍卿推進了教室裡。
身後一群人烏泱泱地跑來看熱鬨，自覺的在舞蹈室的牆邊一圈盤腿坐下，交頭接耳，興奮莫名。
藍卿看這樣，知道自己是拒絕不得了。
再看杜燁，有點棘手。
他這些年都在教舞蹈，已經很久沒有鬥舞了，而且杜燁實力很強，否則他也不會對杜燁倍加推崇，讓學生學習。
如今當著這麼多學生的麵，要是敗給了杜燁，他心裡倒是沒什麼，就怕會讓學生們對他失望。
他摸了下鼻尖，眼珠子一轉，坦然說道：“我鬥舞不行，我陪你跳幾場就好，如果還沒有跳過癮，我學生會上去和你跳，對他們也是一次學習的機會。”
藍卿以為杜燁會拒絕，畢竟感覺杜燁就是上門挑戰他的。
但杜燁卻高高興興地點了頭。
杜燁過來，並不是僅僅和藍卿跳，也是為了和藍卿的學生跳，再讓藍卿指點一番。
就像以前那樣。
藍卿的學生很多，水準也都不差，藍卿又眼光毒辣，應該能看出他現在問題。
杜燁雖然拿了breaking的奧運冠軍，但無論他自己，還是藍卿都知道他的實力應該還能上一步，成為真正的“breaking”，不僅僅是世界冠軍、奧運冠軍，而是能夠開創更多招式，打破上限，在街舞界留名青史。
然而那一步杜燁始終走不到。
藍卿也一籌莫展。
如今杜燁重新回來，身體還未成型，他覺得或許是上一世他鍛煉的方向有問題，太過關注力量方麵的增加，
疏忽了柔韌性方麵的發展，導致能夠走的方向早早定型，沒能開發出更多動作。
但這個想法還不成熟，他想要和一個人商量著來，第一個就想到了藍卿。
當然杜燁會來這裡，最主要還是想要儘情跳舞。
也隻有在藍卿這裡，他才能夠跳的儘興。
藍卿說：“怎麼樣，現在可以開始嗎？”
杜燁將背包取下來丟在一旁，轉動肩膀脖子，點頭：“就現在開始。”
當舞蹈室的音樂響起的時候，樓下正有一名戴著墨鏡和漁夫帽，手裡拿著手機的男人向星動力舞蹈學校走來。
盛耀找過來了。
他手裡是一個“位置共享”，如今兩個箭頭已經完全重疊在了一起。他抬頭看著大樓上醒目的招牌，毫不遲疑地就走了進去。
電梯在六樓停下來，盛耀走進舞蹈學校，就看見一群家長正在隔壁的等待區裡低頭玩手機，足有上百人。
但是接待台裡卻沒有人。
他站著等了一會兒，有一群家長突然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去了教室門口，一個個小不點被接了出來，歡聲一片。
盛耀將帽簷壓低，趴在服務台上安靜地等待。
有個小女孩指著盛耀說：“叔叔為什麼可以在屋裡戴黑眼鏡。”
小女孩兒的媽媽說：“因為叔叔經常看手機，所以眼睛不好了，在屋裡也要戴眼鏡。”
盛耀轉頭看過去，小女孩的媽媽對他抱歉地笑了一下，走出了大門。
小女孩兒的聲音遠遠傳來：“可是叔叔戴的明明是墨鏡。”
小女孩的媽媽怎麼解釋，盛耀就不知道了，隻是感慨，那些年的爸爸媽媽真是撒了一個又一個無數的謊言啊。
久等不到接待人員現身，盛耀隻能去問教導幼兒班的老師，年輕的老師急著和女朋友約會，指了指樓上：“我之前看見安姐帶著人上了樓。”
盛耀道謝，緩緩上了二樓。
二樓幾乎都空了。
一路走來，教室裡空無一人，隻有走廊儘頭的房間傳來音樂聲。
盛耀走出兩步，突然“啊啊啊啊”的一陣嚎叫，他愣了一下，繼而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教室漸漸靠近，光在地上形成白亮的影子，他一腳邁入光門中，看見了屋裡的景象。
在勁爆的音樂下，少年儘情舞蹈，四周圍的掌聲是因為他而響起，有人還為他尖叫。
少年似乎很喜歡大框架的嘻哈，動作向來拉開的很大，搖擺不休，但又不缺少小細節的處理，隻是隨著音樂隨性而為，想到哪裡便跳到哪裡，於是便多了一些彆人不曾具備的光彩，格外奪目。
突然間，少年猛地倒立，單手支撐著地麵，同時將雙腿蕩起來，做出一個【秋千】的同時，雙腿彎弓，短暫停頓，於是在視網膜上殘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一轉眼，少年已經人立而起，看著對麵的人比了一個挑釁的收拾，轉身走出幾步，突然就是一個側翻。
翩若驚鴻。
悠然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掌聲狂笑而起。
“毒液！”有人在為他尖叫！
“好帥啊！”誇獎的聲音不斷。
此時又有聲音在叫：“老師！老師！藍卿！藍卿！”
聲音逐漸彙成一處，仿佛形成看得見的絲線，紛紛係在來到舞台中心的男人身上。
盛耀轉眸看去。
那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他的氣息沉穩。
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還有著足夠的包容和耐心。
嘴角掛著的笑容像是拂麵而來的春風，隻是看著，便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