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帕子托了個芝麻炸巧果遞到梅姐兒手裡:“我倒不是計較那些個禮,四郎若能有個好前程我歡喜還不及呢,這不是怕他遭了騙,把本都蝕了。”
蘇氏正端著湯進來了:“小姑子喝湯。”她一抬眼兒就知道現在不是指派梅姐兒辦事的時候,肚裡再不樂意也不能當著婆母說什麼,正要退出去,梅姐兒站起來:“我幫嫂嫂剁肉去。”朱氏一席話說的她肚子裡頭一包氣,這一家子從上到下就不盼著哥哥有點好。
朱氏好容易抓住了機會哪裡肯放她出去:“你嫂嫂能乾,哪用得著你,好容易過來一回,還不同娘說說話。”一眼就把蘇氏叉了出去。
一直扯到擺飯的時候,蘇氏往朱氏屋子裡張了幾回都不見朱氏放人,一個人做了整桌子菜,雖說五碟冷盤三個水菜都是幫傭走之前做好的,她自己隻炸了些巧果年糕,裹粉炸了個丸子,可她平日裡哪裡沾過手,渾身骨頭都酸了,捏著手拿腔拿調:“梅姐兒快來嘗嘗嫂嫂的手藝,這丸子也不知和的鹹不鹹,剛想讓你替我嘗嘗鹹淡,娘卻疼得你不肯撒手。”
堂裡開了兩席,一桌男一桌女,男桌上頭隻有王老爺跟後頭的兒子,如今也改了姓的王大郎,女桌上頭倒都坐滿了,朱氏主位,梅姐兒對陪,打橫裡一邊坐著蘇氏寶妞一邊坐著桃姐兒。
肉菜堆得高高的,桃姐兒一筷子就挾走了雞腿,擺在碗裡慢慢啃,蘇氏趕緊挾了另一個給寶妞,小小的娃娃吃得滿嘴是油,還抓著翅膀不肯放。
梅姐兒垂著眼兒隻挾麵前的菜,也不知蘇氏是不是故意,梅姐兒麵前就隻一碟子白切肉,白花花全是肥油,她正是受俏的年紀,捏著筷子挾了兩片便不吃了,舀了碗酒釀白丸子湯慢慢喝著。
看著桃姐兒寶妞兩個吃得一桌子雞骨碎肉,朱氏一徑望著女兒孫女笑,隻在王老爺瞧過來的時候招呼梅姐兒吃菜。
梅姐兒吃罷飯早早就要辭回去,王老爺把她招到麵前,從袖子裡摸出個袋子來:“你大了,這些個當零花,彆甚麼都叫你嫂子操心。”
梅姐兒從沒在爹這裡得過這樣的囑咐,眼睛一紅“誒”了一聲,王老爺又閉上眼,往搖椅上頭一躺,轉著手裡的玉石球,眼皮合攏了,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蘇氏在外麵探頭探腦,嘴巴一抿就往朱氏屋裡頭告狀:“娘倒疼起六姑來,把我一個人撇在灶下,我可瞧見爹塞了個錢袋給她呢,不定貼補多少錢去。”
朱氏白她一眼,掀開簾子繼續盤點,蘇氏瞧見裡頭堆得滿當當不由抬腿跟了進去,朱氏點了果盒恨聲道:“長點兒腦子!盯著那芝麻綠豆作甚!王四郎是個什麼貨,無賴地痞,怎麼就走了大運發財了?”
她往門口斜一眼見沒人又道:“江州城裡缺什麼讓他跑單幫得了銀錢,我問了半日梅姐兒連個屁都崩不出,憑他販什麼貨,絲絹布綢魚米藕菱,哪個不得往家裡儲貨,他出入江州城多少時日了,可見他挑著擔子去?”
蘇氏聽了眼兒一亮:“娘的意思,是他跑的貨來路不正?”
朱氏吸一口氣:“不管他正不正,你先把孫子給我生出來!”好容易攢了這麼些個家當,怎麼也得給自己兒子,現在最怕的就是沈氏給王家生個男丁,這一來可什麼指望也沒了。
丈夫看著是個一團糊塗的人,發嫁女兒打發兒子一句話都沒有,卻有一條不管朱氏怎麼小意溫存怎麼嬌嗔放賴,他從不應一聲。
外頭人以為王大郎就是王老爺的兒子,從十二三歲到如今也過了十幾年,也不過是口裡喊得好聽,官府的碟兒上可沒記下王大郎的名字,臨了臨了,這屋子地契還是王四郎的!
若說這些年下來,朱氏藏的私房也不少了,原來她帶著兒子嫁給王老爺的時候,手裡不過捏著五錢銀子,夫家死絕了,房子又是賃來的,母子兩個苦挨不過這才叫說媒。
王老爺家裡拖了六個孩子,五個女兒又隻嫁了一個,後頭年年差著一歲一溜排開都要說親,朱氏心裡頭總有些不得意,念著他有個小官還算是個吃公糧的,又肯拖著個不姓王的兒子過活,房東催租還催得急,這才嫁了。
想不到王老爺是個會鑽營的,官兒慢慢大了,置了院子多了銀錢,就連上門的也不是白丁,朱氏使出渾身解術把他哄得服帖,把姐兒們一個個打發出門,眼見王家唯一的兒子越大越不成器,她心裡自然高興,不成想,竟叫他發了小財,唯恐丈夫瞧見兒子出息了把她們母子拋到腦後去。
蘇氏一聽“兒子”倒蔫了,訕訕不答腔,她進門比沈氏早兩年,可寶妞卻隻比蓉姐兒大半歲,肚皮還一直沒動靜,隻應一聲就不再說話。
朱氏見她這個樣子又要教訓,歎息一聲忍住了,當年就是貪她精明才聘了她來,好給大郎再添一個幫手,誰知道她精明是精明了,卻隻在小處,家裡還得靠著自己。
朱氏擺了擺手點了一匹大紅布:“這個你拿回去,給寶妞做身衣裳,你也做條裙子。”
蘇氏又開顏笑,眼睛一轉指著一匹蟹殼青的:“這個我也拿去,給娘也栽套衣裳。”說著抱起來就往自己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