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十多日,徐禮便同一院士子一同下場,前年加過一場恩科,是為著皇後生下了嫡子,皇帝大赦天下不算,又免了一年賦稅,加了一場恩科。
一任皇帝坐一輩子的龍椅,開的恩科算起來一巴掌便能點出來,還有些在位時短,一回都加不出,自開國以來點著指頭不過五回,原還得再等兩年的士子全湧進去,這幾十年也不定能碰上的運道,還不都去沾沾喜氣。
徐禮身上有孝沒趕上兩年前那一次,這回卻是篤定,蓉姐兒早早送了東西來,又是炭火又是吃食,怕他吃旁的耐不住餓,帶了兩盒子乳餅進去,牛乳子放得足,放在火上烤一烤就又香又軟,吃進肚裡很能耐饑寒。
彆個士子,身上穿的厚袍子都要叫剪開來查點一回,他是徐家男兒,遞了名刺上去,寫的金陵人士,再一看名頭上那一長串的官位,衙役便心中有數,俱上前裝樣子摸上一回,便放了他進去。
徐家人經過三回個個都不當回事,總歸放榜少不自家兒郎,隻派了人到得三日後再去門口接人,蓉姐兒又怎麼放心,叫來旺守在門口,同來福兩個輪換著守。
士子考試,五城兵馬司也派了人巡街,三年才考一回,且不知道出幾個瘋秀才,吳少爺也打馬過了兩回,不能明目張膽的進去,卻也使了銀子,叫裡頭巡考的衙役上些心,也不須遞旁的,隻添茶倒水送炭殷切些便是。
這些哪裡還須差了人打點,那些個主考的坐在堂屋裡頭烤火,早吩咐了下邊人,哪幾個鴿子籠裡的鴿子是要好好看顧著的。
徐禮雖算不得運筆如飛,卻也胸有成竹,頭一日卷寫完了,還有時間再抄一份,來人收卷封卷時,他已打開食盒,在炭火上烤了半個乳餅,考場裡不方便吃湯帶水的東西,風乾的鹿肉脯子加在烘得酥香的乳餅裡頭,甜同鹽夾在一處倒也彆有滋味。
他這裡吃的歡,旁邊幾個卻受不得這味兒,有拿鹹菜挾硬麵饅頭的,也有連吃食都置辦不起的,一日的口糧便隻有一塊乾餅,還是徐禮眼見著對麵那人咽一塊乾餅看似噎著了,請差役過來倒了碗茶水去。
他囫圇吞了幾口肉脯,再吃一塊乳餅,翻出裡麵燒的衣裳,給碳盆裡加幾塊炭,蓋把頭臉捂的嚴嚴實實,挨著火盆眯起眼睛打瞌睡。
今歲冷得早,雨一下秋意就漫上來,天色一暗霧氣四起,濕浸浸的侵人骨頭,寒風帶著水汽,鴿子籠大點的地方哪裡擋得風寒,差役隔得一會就要出來瞧瞧,怕把人給凍死了。
到得半夜,碳盆裡隻留星火,徐禮叫一陣冷風激醒,睜眼一看,外頭不住飄進雨絲來,坐椅已是靠了後牆,油燈裡的油也燒沒了,他添些去,擦起火來,火苗剛燃就叫風吹得一歪,徐禮左手擋風,迷濛濛往外望。
他坐在學字號最裡一間,靠著高牆,頂頭雖沒遮嚴了,到底一邊是有高牆擋風的,才要彎腰拱一拱火,隻聽見間隔“咣當”一聲,似是有人踢翻了火盆子,徐禮伸頭也望不出去,借著火光卻瞧見滾出一方硯台來。
這樣的動靜,那差官也不曾過來瞧一眼,想必是雨雪交加到屋子裡頭烤火出去。徐禮喚了一聲,那人還隻不應,他拿起拱炭火的鐵鉗子敲牆,半日間隔那人不曾醒轉來,再過去一隔子的倒醒了,兩個一齊敲了,差官小跑著趕過來,待他們自沒有好聲氣。
待走到最末一間見是徐禮,又換過一付麵孔,倒了碗薑湯來,卻是廚房裡新煎出來的,防著這些人凍昏過去。
撬開嘴灌了一碗,徐禮又讓了一件衣裳,他身上穿的烏雲豹毛衣裳,舍了件猞皮的,又均了炭火,不多時那人悠悠醒轉,三碗薑湯下肚,手腳有了暖意,身上穿著猞猁皮衣裳,還待一謝,那頭雞卻鳴叫三回。
三場下來,壯漢進來成豆芽,那原就細弱的,沒熬過去叫人抬出門,越到後頭越是哭天嚎地,徐禮撐著三日竟能忍得,書院之中,哪一個夫子不曾吃這樣的苦頭,日日敦促著爬山路走小道,天長日久,身子骨竟受得住風雨打熬了。
他封了卷,那差役還殷情一扶,徐禮擺擺手,行的雖慢,到底是自個兒走出去的,來旺來福兩個今兒都等著,一見他出來,趕緊上前接了東西,連吳少爺都等著,問一聲:“你可還騎得馬?”
徐禮原想勉力一試,到底跨不上去,還是叫車給拉了回去,來不及到堂前回報,先扶進院中,蓉姐兒早早燒了熱水等著,他人進了澡盆子,還有勁回頭說一聲:“煩著你。”
可等蓉姐兒拿了澡巾子給他擦背,他已是睡了過去,頭挨著澡盆邊,若不是蓉姐兒抱了他的頭,就要沉到洗澡水裡去。
叫丫頭又不是,兩個書僮一人架著一邊胳膊,還是抬不出澡盆來,蓉姐兒反身跑出去,將到院門口,急聲叫住了吳少爺。
還是吳少爺進得門來,把徐禮扛到房裡去的,他還皺眉:“這濕淋淋的,往哪兒擱。”
“往床上擱,甘露,尋兩張皮子出來。”蓉姐兒又叫人鋪下厚毛毯子,又是添炭盆,怕他冷著了,先拿毛巾子胡亂擦一回水,又叫人翻出毛皮子來,就這麼裸身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