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柄砂下名刃,終於迎風而出,直逼西北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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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沈家軍營,所有的東西對她來說都新鮮。斥候營,步兵營,哨兵營,騎兵營,還有如山的軍規。“士兵禁止在帳篷間走動,”沈策麾下的一個將軍告訴她,“嚴禁私下交談。”
這和她想象中不同。數十條軍規,條條能要人命。
在等級森嚴的軍營,哥哥是如何一步步晉升的,她無法想象。
沈策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大帳中,以一小小屏風隔開,因為她剛回來,怕她夜裡住在陌生軍營害怕。住了幾夜後,沈策才發現自己想得簡單,妹妹不是小時候了,是個大姑娘,而且對他來說,更像一個陌生姑娘。從說話、用膳,到她的一顰一笑,對他都是陌生多於熟悉。
昭昭更是如此。
她心中有關沈策的身世秘密,讓她早早明白,這不是她的親哥哥,也讓她更拘謹於和他的同住。沈策起初並不避嫌,後來有了意識,會趁她睡醒前,更衣淨麵。一回,她夜裡想出大帳,撞翻東西,沈策正在換衣,將她從地上抱起來,身上僅穿著一條白色縛f。
她習慣性抱他,手從他身上滑過,明顯感覺沈策的肌肉繃緊了……
“摔疼了?”他輕聲問。
她搖頭,手指懸著,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沈策將她一把橫抱起,放到了榻上:“我叫婢女進來。”他疾步離開。
自那夜後,兩人分了帳篷。
婢女元喜為此暗鬆口氣,對她說,你哥哥終於明白,妹妹長大了,不能和他睡一處了。
住久了,她和他的部下都混熟了。
沈策的十七將中,有一對是同胞兄弟,是跟隨沈策去武陵救她回來的人,年紀小的那個弟弟,每每見她都臉紅,被餘下人輪番嘲笑。
年紀大的那個哥哥,倒是嚴肅得很:“將軍胞妹,豈是我等能想的?”
他們說這話時,並不知昭昭就在屏風後。她透過屏風的縫隙,想看哥哥的反應。沈策仿佛摸透她會偷看,有意避開臉,讓她見不到神態。
等過了幾日,沈策忽然在晚膳時,為她添了一筷子菜,問:“那對兄弟,你如何看?”
“什麼如何看?”她佯作不懂。
他笑,不再說。
她目光從他持象箸的手,溜到他的臉上,正被他雙眼捉到。
“若是沒想法,為何每次他們玩笑,都要隔屏風偷看?”他問,“是想看哥哥的意思?”
“誰看你了。”
他一笑,不再拆穿她。妹妹大了,要給她留顏麵。
半月後,兵臨西境。
兵營中的人都在私下議論敵軍的將領。
在昭昭出生前,沈策曾於北境拜師習武。他一身絕學傳自一位隱士,此人收過三個徒弟,大弟子是北境名將,後因平叛而亡;二弟子本在北境,其後被汙,投奔西麵吐穀渾,最小的弟子就是沈策。
如今他大軍壓境,和西麵的吐穀渾第一戰,就要對陣這位師兄張鶴。
黃昏時,敵軍陣營送來一封信,來自敵方大將:吾與師弟,恩如骨肉,明日一戰,必見生死。兄今夜設宴,邀弟一聚,償多年相隔之思念,斷同門兄弟之恩情。
他將這一封信燒掉,讓她為自己更衣。
帳外,從軍師,至十七將,至偏將軍、裨將軍,至中郎將、校尉,跪了上百人。隔著大帳,能聽到軍師說:這就是鴻門宴,將軍萬萬去不得。
她在帳外聲嘶力竭的勸諫中,仔細查看他的衣冠,仿佛並不知危險。
“為何不攔我?”他低頭問她。
“當初去武陵郡,你也被軍師攔過,還是去了。誰都攔不住。”她聽那對兄弟說過。
他是重情義的人,對妹妹如此,對兄弟自然如此。
“你重情義,隻有去了,做過了斷,明日才能放手一搏。我們才能勝,”她想想,又說,“就算站在大義上,今夜你死了,明日兩軍對陣,哀兵必勝,我們也贏定了。”
她把他的衣袖理好。
“這些年讀了不少書?”他沒想到她還懂哀兵必勝。
“兵書我都讀過,還有戰事記載,都通讀過,古戰事的布陣圖也會畫。”不能見麵的日子,她將幼時他提過的兵書,一一熟讀,有時聽到捷報,聽鄰裡說戰事,會和表哥們紙上談兵,從聽旁人說戰事,到剖析戰事給旁人。
“包括牧野之戰。”她說。
幼時不懂,硬要哥哥改“牧野”為“牧也”,長大讀了書,發現改掉極可惜。
武王牧野,實撫天下。牧野之戰是武王伐紂的決勝一戰,自此周王朝建立,如此的表字,正配得上他。
“那時不讓你改就好了。”她自責,仿佛改了他的運數。
“改便改了,”他說,“不重要。”
帳外勸諫不休,賬內,他們卻在說無關緊要的話。
“不怕我死?”他笑。
“怕,”她也笑,“所以要早些回來,見不到你,我會睡不著。”
他頷首,錯身而過,步出大帳。
帳外的軍師和眾將擁上來,全部雜音都被帳篷擋在外。她已經膝蓋發軟,手扶到屏風上,險些將屏風推倒……
冷靜都是假的,她不是沒讀過鴻門宴。但她更懂,為將者,威望最重。門外有那麼多心腹阻攔,若連妹妹都質疑他,一個車騎將軍的威望何在?
任何人不信他的決斷,她都不會。他要上刀山,她都會笑著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