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心理疾病研究中心嘛……你們第一次來?不要緊,習慣就好了。”
催眠師笑了笑:“來這兒的也不一定都是出了什麼問題。這裡也是谘詢師們放鬆和療養的地方,順便體驗一下病人的生活,也不是什麼壞事。”
催眠師記得淩溯和莊迭。
他們剛一起解決了嚴巡的夢域——因為在那場夢域裡被折騰得不輕,所以催眠師就和嚴巡來了這裡療養,沒想到竟然看到了熟人。
“嚴巡在收拾房間,就沒出來放風。”催眠師解釋道,“他的症狀比我嚴重……他好像忘了我們已經成功從他的夢裡出來了,堅持認為我們還在他的夢域裡。”
淩溯大致了解了情況,點了點頭:“他沒試著解開夢域,把我們放出去?”
“每隔五分鐘嘗試三次,不過效果不怎麼樣。”
催眠師聳了下肩:“你們當時不也解釋了,這是他潛意識裡的另一個自我,不一定聽他管……淩隊長?這是什麼?”
淩溯捏著水晶球的鏈子,在催眠師的眼前來回晃了晃。
他等了幾秒,確認催眠師對這個來回晃悠的東西沒有任何熟悉感,才打了個響指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水晶球,催眠擺的一種,還有些人比較喜歡用懷表。”
催眠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愣了半晌,忽然皺緊了眉。
……他竟然忘了自己會催眠。
他的神色慢慢變了,表情凝重下來:“我們的確沒能從那場夢出去?不對,應該是另一種……我們已經進了新的夢裡。”
催眠師用力按了按太陽穴,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翻找著自己明明十分正常的回憶:“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連記憶斷層都是在來了這裡之後才出現的……”
“其他人也是這樣。”
莊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活動場地回來,打開筆記本:“沒有人對來到這裡的過程產生懷疑,他們都覺得自己就該待在這裡……我還在裡麵看到了幾個很有名的心理谘詢師。”
淩溯接過莊迭整理的名單,簡單掃了兩眼:“這大概是歐陽會長來找我們的真正原因。”
“歐陽會長找過你們?”催眠師已經徹底察覺出不對勁,“都說了什麼?”
淩溯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們四人的記憶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失。
淩溯至少還記得入夢前的一部分內容,莊迭的記憶終點是電影院,而催眠師和嚴巡忘記的則要更多。
夢繭會改變他們的記憶,無非是兩種情況——第一種,為了讓他們察覺不出異樣,心甘情願被困在夢裡。第二種,為了讓他們忘掉一些最為關鍵的重要信息。
“也或許乾脆就是兩者皆有。”
淩溯輕輕敲著樹乾:“歐陽會長和我們說的話,可能就是解開這個夢最重要的線索。”
順著這條思路推測,在那個房間裡,他被修改的那部分有關歐陽桓的記憶,也不全然就是為了對他進行乾擾和誤導……
淩溯還在整理思路,忽然察覺到視線被一片白光占據,心下驟然一沉。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從那片白光裡撈出莊迭,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在眼前像是流沙一樣消散成了細碎的光點。
格外熟悉的、像是沉重到令他無法睜眼的黑暗由中心一點侵蝕掉了整個畫麵。
……
淩溯睜開眼睛。
他的記憶又一次出現了斷層。
被小卷毛領出大樓,在那棵樹下遇到催眠師後,他們在自由活動的場地邊上進行了短暫的交流——在那之後發生的事,他就沒有了任何印象。
而現在,他已經回到了一間病房裡,時間似乎也跳過一大段,直接來到了晚上。
事實證明,恢複情緒乃至感情這種情況,的確會讓一柄手術刀變得遲鈍。
淩溯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身體像是被什麼牢牢捆著無法動彈。
穿著白大褂的身影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了隔間外。
淩溯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在‘夢繭’裡是沒有睡眠的,隻能一直這樣等到天亮。”
嚴會長走到床邊:“你知道的,我可以修改你的體感,讓這段時間在你的感覺中變得無限長……”
“除非我願意放棄一切,重新變成你最滿意的工具?”
淩溯打了個哈欠:“老師,我暫時還不太清楚你打算做什麼,但我已經退休了,你再找彆的人吧。”
“你是最合適的,嚴巡沒有你的天賦。”嚴會長看著他,“你以前明明很配合我給你製定的計劃。”
淩溯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睡著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這個老師更適合熬鷹。那道身影一直站在床邊,時而變成那個因為他而遇難的年輕拓荒者,時而變成滿臉錯愕難以置信的宋淮民,時而變成某個模糊著麵目的人,對他投以滿懷敵意的冰冷凝視……
嚴會長的意識波動消失了,他要在這裡陪著自己的心理陰影躺到天亮。
不知過了多久,牆上的掛鐘秒針才終於“哢噠”一聲,搖搖晃晃走過了一個小格。
一秒鐘。
淩溯有點頭痛地又歎了口氣。
他選擇冒險進入這顆夢繭,一是為了還個人情,把困在裡麵的催眠師和嚴巡弄出去,二是為了摸索出正確的破繭方法,提前為自己某一天可能出現的失控做準備。
淩溯對自己非常滿意——他從來沒有妄自菲薄的毛病,也毫不懷疑自己的天賦,老師會選中他,就是因為他比嚴巡或者是彆的任何什麼人都強。
隻不過,就是因為被選中,所以對方曾經在自己身上進行的那些瘋狂嘗試,也一樣不落地都對他做過。
淩溯其實也有點拿不準自己將來會不會瘋掉……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萬一將來他也弄出這樣一顆夢繭,根據這一次摸索出的經驗,就能及時下手,乾淨利落地自我了結。
淩溯閉上眼睛。
他不打算放任自己想這些,正準備給自己找點有關小卷毛的記憶循環播放一段,卻忽然隱約察覺出了些不對勁。
藏在被子裡、牢牢束縛著他的力道悄悄伸出手,一點一點,把他不著痕跡地一塊兒拖了進去。
淩溯愣怔了片刻,視線逐漸適應了更加安靜的黑暗,忽而瞪圓了眼睛:“小——”
“噓。”莊迭及時按住他的嘴,“事情有點複雜……隊長。”
小卷毛藏在被子裡,手腳並用牢牢抱著他,嚴肅地盯了他半晌:“我的手壓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