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繭第一次體會到了屬於人類的恐懼。
失控的混亂軌跡,無法預測的發展,不可知的結果。它夢裡的那個人類並沒給它提供過任何相關的數據和資料……
不對……他就是那個人類。
究竟發生了什麼?
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被自己困在了夢繭裡,被自己放逐到了死者之境。他在沙灘上徘徊,看著濃霧阻隔的彼岸……他想要一把刀讓自己逃出去,可一切敗露之後,這把刀甚至不屑於親自向他複仇。
他處心積慮設下一個局,卻發現自己也變成了局中人。
“停下,停下,停下……”他盯著近在咫尺的雲霄飛車,瘋狂地吼著,“停下!”
還好,夢繭中的一切依然受他控製,時間流瞬間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他瘋狂地翻找著之前的線索——那個可惡的三代繭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嚴重攪亂了他的數據流,原本有序的信息全部變成了散亂的片段。
那個任務者帶來了剛過保密期的檔案,也帶來了那些礙事的拓荒者們的調查結果。
零號得知了全部的真相,知道了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場騙局。
他們弄了個安全屋,藏進裡麵討論出了計劃……那些關鍵畫麵都見鬼的被屏蔽了,為什麼一堆亂七八糟的彩色磚頭壘起來的破屋子就能屏蔽他的探測?!
視野被雪花點徹底占據,他什麼也看不到,下一個碎片已經是那個卷頭發的年輕人戴上了麵具和領帶。
零號給那個假扮成自己的卷頭發的年輕人做了催眠,在後者的潛意識裡植入了一個獨立夢域——隻要有人試圖查看那個假零號的記憶,就會瞬間被拉進夢中夢裡。
而他就是因為對這一點毫無防備,所以在這裡著了道。
……然後呢?
在這之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才是找到線索脫身的關鍵——可偏偏是在最關鍵的地方,後麵的畫麵卻忽然變得一片空白。
“混蛋……混蛋!”他幾近崩潰地嘶吼出聲,“我要殺了你們!一群騙子,小偷,你們都給我等著……”
他失控狂怒起來,卻在下一個片段閃過時徹底滯住。
……
他拿出自己的那段記憶,查看之後,就踩在地上碾成了一片汙漬。
代表“自我”的人格殘骸散落在地上,被他毫不留情地踢開,當作冗餘數據徹底粉碎,連備份也沒有留下。
是他自己舍棄了那些錯誤和不夠完美的部分——這是他親手讓嚴巡做出的程序,他隻是隨手設了個小圈套,就輕鬆引導著那個自負的兒子心甘情願跳了進去,替他研究出了能夠分割和剝離意識的方法。
現在這個程序就在他的意識裡運行著,很流暢,非常完美……他的兒子其實也沒有他說的那麼差。
他用這個程序不斷修改著自己。
每個錯誤都沒有必要被留下來,每個在對局中落敗的人格都是有缺陷的。
既然那個冠冕堂皇的表人格已經起不到自欺欺人的作用,那就該被徹底碾碎。崇尚所謂人類的“理性”和“籌謀”的人格被人家玩得團團轉,被粉碎清除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他不斷清理著自己不夠滿意的部分,所以當他回過頭,想在裡麵找出扭轉局麵的線索時,當然也隻能看到一片乾淨的空白。
……
他的怒火像是外強中乾的氣球被紮了一針,轉眼就漏得一乾二淨。
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茫然地看著那一大片空白,忽然滋生出無數久違的恐懼。
除了他之外,這一刻的夢繭是徹底靜止的,的確沒有危險——可他難道就要這樣一直在這一個“瞬間”裡躲下去嗎?
這和他死在了這一個瞬間又有什麼區彆?!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怎麼可能死在這裡,他是這個夢繭的神!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初代繭眼中的數據重新開始流動。
他像是忽然醒過來似的,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怎麼忘了,即使已經被奪走了修改這個夢繭的外觀的權限,他依然是可以從核心代碼上控製這場夢的。
初代繭毫不猶豫地修改了雲霄飛車的速度、軌道的高度和重力加速度,又解除了整場夢的時間鎖定。
接下來,雲霄飛車會像是蝸牛爬一樣慢,那個膽敢愚弄他的人類卻會以兩倍的速度掉落數百米的距離。
他要慢慢欣賞這一幕,親眼看著那個卷頭發的小鬼摔成肉泥……
……軌道的劇烈震動將他瞬間拉回了現實。
看著速度絲毫未變的雲霄飛車迎麵疾衝過來,初代繭的數據流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掙紮,下意識低頭看去,卻看見了和催眠師站在一起的嚴巡。
Z1在一個長得像破布條一樣的儀器上操作了幾下,解除了信號屏蔽。
初代繭終於接收到了那些被屏蔽的記憶。
在那個卷頭發的年輕人假扮成零號、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那段時間裡……真正的零號帶著那些人入侵了這場夢的代碼層。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初代繭之外還有一個人知道怎麼讓一代模型的代碼錯亂失效,能找出所有的後門和漏洞,那一定是作為設計者的嚴巡。
嚴巡似乎知道他就在那,也正抬頭看著他。
剛被困入夢繭中時,嚴巡曾經不顧搭檔的阻攔,不自量力地瘋狂扯著他追問了一堆毫無意義的問題。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非要選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