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張順誠一直盯著紡織廠大門,看到袁冬梅的身影,就擠到她身邊,很緊張地說:“我聽人說還要比第二輪,你現在咋就出來了?不比了?還是比完了?”
“要比的,但人是鐵飯是鋼,總要吃飯。要趕在第二輪以前去吃點東西,一點之前回到廠房裡。”袁冬梅拽著張順誠往人少的地方走,待在人堆裡吵得慌,連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喊,“我覺得下午還要比挺長的時間,你把小玉帶回去吧。她年紀小,外頭多冷啊。”
“不要,一起下館子!”張小玉伸出手臂要抱抱,被袁冬梅接到懷裡去摟著,一頭霧水地說,“什麼下館子?你跟她說啥了?”
“我跟小玉說,你要是被選上了,咱們就去下館子,帶上小珠一起。”張順誠摸了摸張小玉被風吹亂的頭發,“我看她也挺開心,就在外邊等你。”
“那你站在背風的地方避著點。”袁冬梅邊走邊說,“紡織廠的車間可真大,那成排的機器堆滿了房間,眼睛看都看不過來,每台機器不是在紡線就是在織布,要不了多久就能產我胳膊粗的毛線團,比我小時候跟著阿婆學織布快得多了,難怪城裡人的衣服都上街買,真的快啊。”
“你不是去比賽嗎?咋還參加起來了?”
“這不是帶著我們轉一圈嗎,後來就去了比賽的地方。跟參觀的比起來要小得多了,隻擺了十來台的縫紉機,徐姐和我們說,紡織廠不是製衣廠,沒那麼多縫紉機,我們就一批一批的比做衣服,打的是最簡單的樣式,看誰做得又快又好。”
袁冬梅說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時,眼睛幾乎能放出光來,臉上的笑容都比平時飛揚的多,哪怕張順誠沒有在現場看,也能猜到她肯定是做的最快最好的那幾個,不禁跟著微笑起來,走在邊上默默地聽。
“第二輪比的是自己設計衣服咧,看誰做的最漂亮,最省布料,這個我是不怕的。徐姐還偷偷跟我說,前些年鬨災荒,棉花收的比以前少得多了,連帶影響到紡織廠的效益,工人的工資和獎金才發的少。”
“那還招新工人?發得出工資嗎?”張順誠才不管廠子效益怎麼樣,能進國營廠那當然是好的,但進廠子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工資嗎?這也是他們小老百姓最關係的事。
“你瞎操什麼心,紡織廠上麵有國家呢,總不至於讓廠子倒了吧。”袁冬梅抱得手酸了,把張小玉遞給張順誠,兩人去國營小飯館裡買了兩個饅頭兩個窩頭,就蹲在飯店門口掰著吃,背後吹著從飯館裡飄出來的熱氣,也並不覺得冷。
下午回到紡織廠內的人不多,第一輪有百來個婦女參加,到第二輪就隻剩下了不到二十個,除了衣服做的有明顯問題外,留下來的全是會用縫紉機做衣服的人。
紡織廠負責比賽的徐姐鼓勵大家發揮想象力,用提供的棉布在同樣的時間內做出不同款式的衣服,最後誰做的衣服樣式最好看,誰就是第一名,自動成為廠內的正式工。
而在這期間表現出眾的人,同樣可以獲得紡織廠的工作,但隻能成為紡織廠臨時工,對於參賽的婦女而言,能在國營廠內任職就已經是驚喜,不能成為正式工又有什麼要緊的?為了能吃上國家飯,第二輪參賽的婦女們都使出了渾身解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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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珠著急下班回家詢問比賽結果,沒有陪程英吃飯,從食堂打了飯菜以後,就一路小跑著回去,還沒進院子,就聽到裡頭傳來小孩的嬉笑玩鬨聲,她認出了張小玉的聲音,連忙推開了院門。
張小玉滿頭是汗,正繞著種了花花草草的圓形花圃奮力追趕兩個小孩,他們看起來比她大一些,男孩子有四五歲,女孩子兩三歲,跑起來的速度甩開張小玉一大截,跑一會,停一會,在邊上逗著她玩,“來啊來啊,抓我啊。”
“小玉。”
聽到張曉珠的聲音,張小玉立馬掉頭撲向她的懷抱,笑嘻嘻地說,“一起玩。”
“你跟他們玩去吧,不過彆跑的太快,小心摔到花圃裡。”張曉珠掏出一條手帕,替張小玉擦了下額頭的汗水,推開自家大屋的門,“好香啊,是不是有啥好消息要通知我?”
“一會兒吃飯再說。”袁冬梅攤著煎餅,臉上洋溢著喜悅,就算她賣關子,光是看她的表情也知道答案了。
張曉珠提了一整天的心才總算放下來,把飯盒從包裡掏出來放桌上,自然就看到皺巴巴的幾張報紙,上麵的字有些歪斜,連筆鋒都是抖得,一看就知道不是張為光的字,她拾起一張在張順誠麵前抖了抖,“誰寫的?”
“小玉啊。”
“你們回來的很早嗎?還寫了幾張。”
張為光把晾乾了的報紙抽走,神神秘秘地說:“姐,你肯定猜不出來小玉為啥會寫這個,她從搬到這,還是頭回寫呢。”
“為啥?你逼的?”張曉珠斜著眼睛看他。
“哪能啊。”張為光大呼冤枉,“我回來的時候她就在寫了,不過光線不好,怕壞了眼睛,我就讓她出去了。你看看這兩張,保管叫你大吃一驚。”他展開另外兩張報紙。
“這是誰寫的?不像你的字。”張曉珠有些奇怪,屋裡光線不好,她把報紙湊到眼前看,才發現每張報紙都有淺淡的字跡,遒勁有力,是比字帖都要標準的正楷字,上麵深色的墨跡,則是小孩子胡亂塗鴉的歪字,不仔細完全看不出來。
“不,你寫不出這種字。”
“我遲早會寫成這樣。”張為光哼了一聲,“不過確實不是我寫的,寫字的是那倆小孩的爺爺,那手穩得,一點都不像缺了一條腿的人,我啥時候能寫成這樣,比字帖裡的字還好看。”
張曉珠隻在小學的時候,被老師要求練過兩個學期的書法,後來就全給忘了,對書法的風格一竅不通,但張為光是堅持練了四五年,一手毛筆字初具雛形,略有了自己的個人風格,看到那樣剛勁的正楷,萬分羨慕,跟寶貝一樣收到紙盒壓著。
他湊到門邊,瞄了一眼斜對麵緊關著的門,“我現在特羨慕咱們家小玉,之前還說怕呢,我回來的時候,她才剛從拿了新寫的字給林爺爺看,膽子大的像牛犢一樣,也不知道害臊,那醜字,跟鬼畫符一樣。”
他說完,腦袋挨了張曉珠一下,“你乾嘛打我?”
“小玉才多大,才握了幾天筆?你好意思這麼說她,我看你在她這麼大的時候,連筆都不會握。”不過被張為光這麼一說,張曉珠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攛掇道:“你不是好奇敬佩嗎?咋不去向人家請教請教,他會教小玉,肯定也會教你。”
“那能一樣嗎?小玉跟他孫子孫女玩的正好,我又不跟他們玩,自個兒跑上門求人家指點,顯得我臉皮多厚,多不好意思啊。”張為光揮手,拒絕了這個話題,“你彆說了,我不去!”
張曉珠挑了挑眉毛,不說話。
“不過這筆是我用的,小玉的手才那麼點大,都不好抓筆,下回我去供銷社買支杆兒細一點的毛筆。”張為光惦記著他越來越少的壓歲錢,嘟囔著說,“那啥作文比賽咋還不出成績,也太慢了點兒。是死是活也給個準話,免得叫我一直惦記。”
“你越想它就越不來,你不想指不定明天就來了。”張曉珠揚聲叫張小玉回家吃飯,因為屋門開了一條縫透氣的緣故,外麵聽得很清晰,沒過多久,她就邁著小短腿推開了門。
“我抓到了!”張小玉興奮地撲過來,被張為光半路截胡。
“抓到啥了?”
“瑤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