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2 / 2)

祁頌說:“我最喜歡這裡。”

這裡遠不如旁邊花園那般穠麗精致,更不如遠處住房那般富麗堂皇。

隻有微亂的雜草與野花,和一點點池水。看起來與一身昂貴裙子的少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來這裡發呆......”

話到這裡止住。祁頌偏頭看向她,似乎是很希望她能主動問為什麼。

鬱落本不打算開口的。

可是察覺到少女眸光裡隱約升起的小心翼翼的那一瞬間,胸口忽然在某種熟悉感裡鈍痛——她以前對媽媽也是這般。

而她很清楚,人們的眼神會在反複的小心翼翼中,期盼漸熄,光亮黯滅。

鬱落好像有些不忍眼前少女也如此。

躊躇片刻,她終於接話:“......你會因為什麼而心情不好?”

她以為祁頌的情緒會如那雙眼眸一般,始終明媚。

祁頌在那簇雜草邊蹲下,纖白的手指揪著枯黃的草根。

沉默了片刻,她問:“鬱姐姐還記得三個月前的思辯賽麼?”

鬱落微怔。

是有這件事——她不愛參加活動,但班裡有人生病,她迫不得已頂替上場。

“決賽議題是性彆,需要以此展開,論述人們的生存困境。”祁頌抬眸,望向她的眼神裡搖曳著一點幽邃的情緒,“大家談論六種性彆,隻有鬱姐姐提到了世界上還有普通人。說普通人本質上和其他六個性彆一樣,沒什麼不同......”

當場有很多人投來古怪的目光,更有其他參賽者直言不認同。而台上清冷矜貴的女生麵不改色,從容自若地說:“分化者比例過大,於是社會對普通人心照不宣的歧視和偏見成為壓倒性的‘正義’,這何嘗不是一種霸淩。”

當時祁頌在台下久久失神。

“那時我剛做完預檢測不久,結果顯示我會是普通人......”

“家裡人從此四處尋醫,讓我喝了很多種藥,也打了好多針,說這樣就可以分化。即使我喝到反胃,聞到味道就忍不住吐,也逼我繼續喝。即使我看見針就開始想發抖......”

說著,祁頌將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部。

那本該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布著多個泛紅甚至是發青的針眼,看著很是可怖。

畫麵衝擊之下,鬱落的眼睛好似一瞬被灼到,霎時湧起密密麻麻的酸意。連喉嚨都開始澀痛。

“他們如此看重這件事......我懷疑、我懷疑,如果到時候真的分化不了,他們會不要我。”

祁頌望向她,濃密睫毛下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裡含了些許憂鬱,以及某種微光。

“說這些是想告訴你......”

“我也很可憐的,鬱姐姐。”

她的眼神就像淋了一場雨的小狗,

濕漉漉的,

天然惹人生憐。

鬱落怔怔地望著她,知道祁頌這是在回應自己那天拒絕的話。

——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也很可憐的,我們就是一路人。

這份回答不僅坦白了她自己,同時似乎還讀懂了鬱落。

鬱落的唇瓣輕抖了一下,霎時失語。

心頭悄然無聲地陷入震顫。

分不清是包裹在孤獨之外的那層麻木開始搖搖欲墜,還是她乾涸的情緒被祁頌眼眸裡潮濕的可憐淋濕——

鬱落竟無端生出想要摸摸祁頌腦袋的念頭。

手由此緩緩伸出,卻很快僵在空中。

不僅因為上次祁頌對學姐說“不喜歡肢體接觸”,還因為她在一次次被踐踏真心的經曆中,已經對於遞出心意感到惶恐。

可是下一秒,少女竟主動抬頭,順滑柔軟的烏黑發頂輕蹭她的掌心。

毛茸茸的,小狗一樣。

鬱落心跳驟頓。

她看到祁頌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眸裡忽閃著小心翼翼的光:

“你不是想摸摸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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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學業繁重,雖然疑似有了一個“好朋友”,鬱落陷在一大堆試卷裡抽不開身,幾乎沒見過對方。

即便如此繁忙,她趕在學習間隙整理了一些與普通人相關的書籍給祁頌,希望對方能在中汲取勇氣。

——不要像她一樣,一路跌跌撞撞,熬到如今全憑麻木。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為了緩解大家的壓力,學校給高三學生舉辦了一場運動會。

鬱落竟在場上看到祁頌的身影。

很長一段時間沒見,祁頌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明潤清透。

少女好像長高了些,身形纖柔挺直,將一身簡單的校服穿得格外好看。她身前掛了台單反,小跑到鬱落麵前,唇角彎著:“我報了誌願者,負責給運動員們拍照。鬱姐姐一會兒要上場麼?”

鬱落身體素質差,體育方麵向來不好,來參加運動會是學校強製要求的。

“嗯。”她應了聲。

她心裡莫名升起一點預感。這預感好像有些自戀——她覺得祁頌會稍微多拍幾張自己。

隻是結束時,看到少女帶了些為難的麵色,鬱落思緒微頓。

“怎麼了?”

祁頌睫毛垂下,流露出可憐的表情:“鬱姐姐,我忘記、忘記拍......”

鬱落頓時以為她是說忘記拍自己。

原來方才確實是自戀了——鬱落有些尷尬地想。

她抿了抿唇瓣,試圖壓下心裡的赧然和某份隱晦的失落,卻見祁頌接著道:

“嗚,光顧著拍你,忘記拍彆人了怎麼辦?一會兒該怎麼和老師交差呢......”

嘴裡似乎格外為難,實際上她已經迫不及待地靠近,拿著相機和鬱落分享自己把她拍得多好看。那眼睛晶亮,心滿意足得仿佛有尾巴要搖起來。

“......”鬱落微怔地望著她。

過了會兒,她的嘴角輕輕勾起一點。

心念微動,她抬起手,動作帶了些許猶豫不決。而祁頌很快便已經自覺地用柔軟的發頂蹭來。

“鬱姐姐是要摸摸我麼?”她眨了眨眼,眸裡的笑意生動,“如果不是......那現在是了。”

鬱落的唇角忍不住又上揚一些。

後來,向來不與同學交流的冰冷冷的鬱同學,硬著頭皮四處問操場上拿手機拍照作紀念的同學們要照片,以給老師交差。

而罪魁禍首揪著她的衣角跟在身後,化作了一條無辜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