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2)

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鬱落埋在祁頌的頸窩,輕輕笑了一下。

剛“汪”完的祁頌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鬱落情緒的好轉在她心中占據了更醒目的位置,因此她的唇角也勾起來。

這份擁抱始終存續著,連同祁頌在鬱落背部的輕拍。

懷裡人漸漸沒了動靜,許是本就被生病和發熱期折磨得疲憊的身體在巨大情緒波動之後徹底罷工。

祁頌溫存了一會兒,想將人挪回臥室睡覺。

然而她拍在鬱落背部的手剛停,懷裡人就不安地動了下,悠悠轉醒。

“再拍拍我......”

向來清泠的嗓音此刻顯出幾分委屈和脆弱,祁頌心頭微顫,發覺肩頭薄薄的衣料好像淌落了濕意。

她的呼吸被那濕意堵得滯澀,連忙繼續輕拍的動作。

這似乎輕易就能取悅對方。鬱落跟被順毛的貓兒似的輕哼一聲,腦袋在她頸窩蹭動,又沒了動靜。

懷裡一片纏人的暖熱,祁頌的目光失焦了幾秒,才微僵地垂眸看向鬱落烏黑的發旋。

這半年的相處,鬱落作為比她年長四歲、已經開始學習工作的姐姐,自發擔起“領養她”的責任。

擔心她獨自走那一小段夜路而天天接她下晚自習,擔心她被同學的話中傷而總是旁敲側擊說些開導和鼓勵她的話,在每一個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顧她、引導她。那般溫柔體貼,又成熟可靠的模樣。

可是今晚她端著發燒藥扣響鬱落房門的那瞬,似乎也同時扣響了一扇心門。

那裡麵,鬱落是在獨屬於自己的痛苦裡輾轉反側的小孩,會擔憂、會惶恐、會脆弱、會有自己不敢訴說的渴望,會在被觸碰到傷口時疼痛崩潰。

其實鬱落也才十九歲,正處於那些健康幸運的人一生中最無憂無慮、青春蓬勃的年齡階段。

而她卻隻能在生病和特殊生理時期的加持下,在困倦疲累得不甚清醒之時,窩在她曾經被強迫注射完那支藥劑、身心傷痕累累地出現在媽媽麵前卻沒有得到的擁抱中,用一句“再拍拍我”向比自己小四歲的沒有親緣關係的人渴求一點點嗬護。

祁頌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牙根緊咬,胸口發窒,哭得克製又洶湧。

懷裡人已經睡著,呼吸安穩,但她好像仍能從身前的緊密相貼中吹到對方心臟窟窿裡始終呼嘯著的凜風。

“我是你的。”祁頌低頭,臉頰輕輕貼在鬱落的發頂。

哪怕微不足道,她希望能用自己將鬱落心裡的那些窟窿填補哪怕一點點。

-

鬱落醒來時,有明媚天光從落地窗躍至她的睫羽尖。

她慢慢坐起,被壓抑已久後釋放的暢快,和仿若大病初愈的暈眩包圍。

她花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旁邊傳來一點動靜,接著是少女微啞的聲音:

“姐姐?”

鬱落偏頭,便見床邊冒出了一個

烏黑的腦袋。

祁頌抬頭,露出白皙的臉蛋,一雙眼眸惺忪。

鬱落思緒遲緩,後知後覺:“你怎麼睡地上?()”

祁頌默了兩秒。

昨晚她把鬱落抱回臥室裡,喂藥、擦臉、測溫,一番仔細照顧後正要離開,鬱落忽然醒來,迷迷糊糊可憐哭著讓她不要走。

你們都不願意抱抱我......()”她哽咽著說。

雖然沒有分化,但祁頌上過生理課。人們在特殊時期會有不同的生理或是心理反應,平日壓抑的隱晦心緒也會更難克製。

於是祁頌心疼,小心翼翼地抱著鬱落,想守著她睡覺。

可無論是發熱期還是易感期,都是人類性彆發展為ABO模式後的一種野蠻、原始的生理本能,無可避免帶有某種潮熱的意味。

因此在鬱落身體難受,嫣紅唇瓣微張,吐息間幽香熱氣纏綿,神誌不清地輕喘起來的時候,祁頌鬆開懷抱,連滾帶爬地摔下了床。

生怕多挨了一秒都算冒犯。

她揉著摔痛的腰背,心跳將胸口撞得發顫,在難言的悸動中感受到了自己作為普通人的新一份悲哀——

這份悲哀比被家裡人棄如敝履還難堪,比聽見周身人談笑間無意透出的理所應當的鄙夷和歧視還刺痛。

她不具有性彆,於是似乎天然被剝奪了擁有愛情的權利,因為那關乎潮濕的渴望和致命的性吸引。

她是殘缺的。不能在愛人難受時用標記安撫對方,不能滿足另一方可能存在的生育需求。

更何況,她怎能用粗俗的愛慕回饋鬱落赤誠的接濟和溫暖。

祁頌狼狽地凝望著自己心中頭一次浮出表麵的對鬱落的渴望和肖想,將它們再度壓回心底深處。

後來思緒渾噩間在地上睡著,現在醒來腰酸背痛。

“你們今天是不是要上課來著?”鬱落邊探出手想將祁頌扶起,邊問道。

“昨晚給老師發消息請假了。”祁頌看了眼女人白皙如玉的手,沒有伸手握住,而是自己撐著站起。

鬱落沒在意,隻挑眉笑道:“好學生就是不一樣,三天兩頭請假也沒事。”

說到這裡,她似是有些遺憾:“你們老師怎麼都不和家長交流的?”

當年她上初高中時,老師有時會想找她家長交流。那時她就常常幻想能有個溫柔可靠的大人接電話,笑著告訴老師:“我們很愛鬱落,謝謝老師對她的關心。”

幻想到最後,她偶爾會忍不住幸福得笑起來,而後嘴角揚起的弧度被現實擊落。

“說、說起來......”看出鬱落臉上隱隱的向往,祁頌有些躊躇地說,“我們快開家長會了。”

其實已經開過一次。但是鬱落的學業繁忙,還在國內最好的戲劇學院認了一位老師,經常過去上課,加上工作......實在太累了。

每晚十點半準時來校門口接她,已經是祁頌曾經因為心疼而想推辭的照顧,哪還能勞煩她來開家長會?

() 卻見床上因生病而蒼白懶怠的年輕女人眼眸忽地睜大,窗外細碎的日光攜著春風綴入她墨黑的瞳孔,閃爍如星。

“真的?!”鬱落已經拿出手機查看日程,“什麼時候呢?”

“這周五晚上七點。”祁頌茫然地應道。

眼見鬱落給人打電話為推掉周五的晚宴而道歉,祁頌的心跳在某個猜測中開始鼓噪起來,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胸口,有微小的期待在那份撞擊中蕩開連漪,泛濫如潮。

鬱落收了手機,偏頭望向她。

“你覺得......”鬱落抬手揪住自己的發梢,在柔順烏色長直發的映襯下,那清泠出塵的年輕麵龐、過分細嫩的白皙肌膚,怎麼看都是個漂亮的女大學生。

“我去燙個大波浪會不會更像個成熟家長?”她尾音含笑,難得露出符合年齡的雀躍。

-

周五,下午六點。

正是日落之際,祁頌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抬眸望著天邊橘色暈染雲層。

有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靠近,行走的頻率熟徹心扉。

祁頌心頭一顫,視線收回,便見年輕女人的唇瓣有著比霞光更爛漫的顏色。

鬱落曾經一頭垂順的烏發,而如今發尾已經有了穠麗的弧度。

長卷發好像格外適合她。熱烈和嫵媚將那份疏離清冷的氣質糅合,殊色逼人。

搭著敞開的黑色大衣裡那條霧靄藍色長裙,將她勾勒得風姿綽約。

一眼看去不像大學生,而像是初具成熟風情的女人,端莊婉約,透著難以靠近的矜貴。

祁頌看得一時丟了魂。

回過神來,她已經被鬱落牽著袖口在校園裡閒逛。

夕陽披灑在兩人的臉頰,在年輕女人搖曳的裙擺,和少女乾淨的校服褲腳。

“學校商店在哪裡?”鬱落問,“買瓶水,好渴哦。”

祁頌帶著她往商店走。

還沒進門,便見不遠處四個同班同學打招呼:“祁頌!”

看那幾個學生明亮的目光,鬱落偏頭在祁頌耳畔笑道:“你還挺受歡迎的嘛。”

同學們已經走了過來,目光紛紛忍不住集中在鬱落身上,觸到鬱落溫和的回視時又羞赧地逃走。

“祁頌,這位就是你的姐姐麼?”

鬱落大方和她們打招呼,唇角揚起的弧度好看得過分。

祁頌望著,竟莫名覺得心裡隱隱漫上一點酸意。有種私藏的、用每一份隱晦又熾烈的心意小心翼翼顧看著的珍寶正被其他人注視的感覺。

下一秒,鬱落親昵地揉上她的腦袋,朝同學們說:

“一起去商店吧,我請你們吃東西,感謝同學們平時對我家小頌的照顧。”

祁頌心裡的酸意便瞬間蕩儘。

晚上七點,高一教學樓燈火通明。

少數前來的學生們在狀似不經意間路過教室窗外,偷偷往裡看一眼,又一起湊到幽暗的走廊角落裡閒聊。

“祁頌的姐姐真的好漂亮啊,比電視上的明星還漂亮得多......()”

姐姐妹妹都好好看,這就是基因的力量嗎?不過你們長得並不像誒。?()”

“祁姐姐不止漂亮,還很大方。”有個同學吭哧吭哧吃著方才鬱落買的零食,“祁頌也太幸福了!我也想有個這樣的姐姐。”

一向獨處的高冷祁同學這回難得參與聊天。

濃密纖長的睫羽掩住發亮的眸光,她自以為克製地輕“嗯”了一聲,“我的姐姐很好。”

“哇,我第一次看你笑......”

而燈光明淨的一班教室內,班主任正在講台上說明月考的情況。

“祁頌同學這次又是年級第一。半年來,她為我們一班爭了很多榮光。”班主任說著,朝祁頌的座位上看過去。

旁邊也不少家長順著班主任的目光看來。

鬱落在多道注視中禮貌地淺笑了一下。

“在孩子的學習生活中,家長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請祁頌的家長對經驗心得稍作分享,給出一些建議麼?”

“......”猝不及防被點名要求發言,鬱落的睫羽輕顫一下。

她最終從容地凡爾賽起來,不緊不慢地說:

“我們家祁頌從小目標明確,熱愛學習鑽研,在學業上全靠自己努力,我並沒有什麼經驗之談。”

“若說建議,我覺得家長更需要多關照孩子的內心,毫無保留地向她傾注和表達愛意,支撐和分擔她可能承受的壓力。”

那是她不曾擁有的,也是現在想給予祁頌的。

再度入座,在家長們的掌聲中,高中教室的座椅、黑板上工整的板書、天花板明亮的燈光、以及班主任身戴“小蜜蜂”的嗡鳴一起投落入鬱落的心裡。

一瞬鼻尖發酸,洋溢起飽滿的愉悅。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幸福。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給她開過家長會。

-

家長會結束,一向飲食節製的鬱落難得有興致拉著祁頌在校門口那條美食街的小攤上買夜宵。

她手裡端著一份麻辣燙,和祁頌並肩走過那棵她們每次碰頭的梧桐樹下,有一片葉子恰好墜落,拂過她的發梢。

穿著高跟鞋的鬱落比祁頌高出一截。

眼看少女踮腳取下她頭上葉片的努力模樣,鬱落輕勾起唇,抬手輕而易舉地在她發頂揉了一下。

祁頌微赧,信誓旦旦:“我會繼續長高。”

“好,快長吧。”鬱落邊笑著說,邊將一塊豆腐喂進祁頌的嘴裡。

“你們下次家長會在什麼時候?”她似是不經意間問。

祁頌下意識以為她是擔心家長會太頻繁開不過來,解釋道:“大概一個學期一到兩次,這個學期沒有了。”

卻見鬱落的眸光瞬間耷拉下來,“哦。”

“嗯?”祁頌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沒關係。”鬱落睫羽微垂

() ,顯得有些委屈:

“就是家長會癮犯了。”

-

又是一年秋去冬來。

鬱落又病倒在床上。

室外正在刮風,吹得窗戶嗚嗚作響。祁頌給鬱落掖好被子,無法忽略女人的臉唇蒼白。

她擔心地說:“姐姐生病得太頻繁了。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鬱落捂唇悶咳幾聲,眼眸裡咳出了朦朧的霧氣,拒絕道:“我秋冬一向是這樣的,彆擔心。”

祁頌:“可是你去年秋冬雖然也生病,但並沒有這麼嚴重。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我每年都去的。”鬱落不忍她眼裡的憂鬱,解釋道,“總是查不出什麼大毛病,就是體質不好。”

長期過量抑製劑的摧殘下,身體底子已經脆弱不堪,卻又難以對症下藥,隻能停止注射後慢養。而她不可能放棄過量注射。

鬱落有時覺得自己肯定會短壽。但每每想到這裡,不曾難過。

反正也沒什麼值得留戀。在年輕的時候拍喜歡的戲、看想看的風景,而後英年早逝,似乎也算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此時她看著眼前少女麵上滿滿當當的在意和擔憂,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

好像有些舍不得讓祁頌有天等不到她。

於是她最終和祁頌說:“那,等我病好後,我跟你去跑步鍛煉?”

祁頌平時挺喜歡運動。每天早上會在小區裡晨跑幾圈,給鬱落帶回早餐。周末還會去上巴西柔道課,說要保護她。

鬱落此時說得信誓旦旦,但一周後的早晨被祁頌叫起床時,又不願意配合了。

被窩暖熱,她就像縮在洞穴裡的小動物,看一眼窗外懶洋洋的晨光就想冬眠。

眼見鬱落翻了個身背對自己,祁頌不依不饒地繞到床的另一邊。

“姐姐,要鍛煉身體。”她無奈又好笑,搖了搖床上的鼓包,“昨天已經耍賴一天了。”

半晌,鼓包裡不情不願地鑽出烏黑的長卷發絲,接著是年輕女人睡意朦朧的麵容抬起,臉頰上睡出紅印,有些可愛。

那雙眼眸懵懂地眨了下。

祁頌心頭一動,以為有轉機,卻見那腦袋再度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