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死宴(5)(2 / 2)

雖然無法明確確定誰是凶手,但,有一個人物漸漸浮上水麵。

管家。

他是全場唯一一個有機會、有理由接觸所有嫌疑人的角色,並且身處薑家,理所當然地擁有薑家所有公私情報。

比如薑小姐的行程、薑先生的生意,以及那些事件中起關鍵作用的小角色安排。

那麼,他會是凶手嗎?

眼神逐漸聚焦,薑意眠坐在床沿,細細打量起這位深藏不露的管家,傅斯行。

他在為她穿戴鞋襪。

單膝跪下,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為之打皺,因而露出一小截冷白色,潔淨、勁瘦的手腕。

明明做著伺候人的活,他卻是神色淡然,薄薄的眼皮垂下,雅黑長睫根根分明。這樣靜。

多像假裝臣服的野獸。

溫順在皮,險惡骨。

“生日快樂,小姐。”

第三次送上巴掌大的精美禮盒,對方分文不差地念台詞:“這是答應您的禮物,我沒忘。希望您也不要忘記,今晚要開開心心地度過。”

薑意眠應聲,作勢要將禮物隨手丟棄。

他沒反應。

半路轉變主意,有意當麵拆開禮盒。

他低著頭,不緊不慢放下一隻足,又抬起另一隻。

仍舊不給半點反應。

直到薑意眠指著那條細細的翡翠項鏈道:“我喜歡這個

禮物,麻煩你幫我戴上吧。”

青年這才抬起頭,輕聲道:“小姐,我是下人。”

薑意眠也輕輕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吧。”

傅斯行鬆了口,反複洗過三次手,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去水漬。說聲‘冒犯’,他繞到她背後,伸手撩起長長烏發,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

十分地光潔、脆弱。

有那麼一會兒,他不動,她也不動。

空氣裡暗暗彌漫開□□氣息,隻消給點兒明火,便能將這座小洋樓,這個人,連同奢靡的音樂、惺惺作態的少爺小姐,今晚這場物欲橫流的宴會儘數炸毀。

然而時間滴答、滴答走了兩下,□□沒炸。

冰涼的項鏈貼上肌膚,薑意眠問:“傅斯行,你明不明白辦這場宴會意味著什麼?”

身後答:“小姐會得償所願的。”

他知道。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薑意眠自嘲:“得償所願……我的願望到底是什麼?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給爸爸湊齊醫藥費,期盼他醒來,好看見我這幅自甘墮落的模樣?還是期望著今晚搭上有錢少爺,儘快離了這搖搖欲墜的薑家,去做無憂無慮的闊太太?”

“小姐。”傅斯行歎息:“彆這樣說自己。”

居然還不露餡?

薑意眠想了想,冒出一句:“我想走。”

身後動靜驟然停住。

裝作沒有察覺異樣,她扮演起絕望又美麗的大小姐,被困籠中,舉步維艱,一不小心說出真實想法:“我不願意嫁給不學無術的公子哥,更不願意留在這裡任紀小叒拿捏。我要離開這兒,隻是這兩條腿讓我離不開。斯行,你能不能幫我?”

“小姐……”

“你能幫我的對不對?”

“您……”

“帶我走吧,斯行。”

“小姐。”傅斯行稍稍加重咬字,強硬打斷對話。旋即又露出無奈的笑容:“項鏈戴好了,很好看。現在我該抱您上輪椅了,可以嗎?”

“不可以。”

他想避開話題,薑意眠偏不。

“我喜歡你。”

輕易丟出一個重核炸彈,大小姐蒼白著臉,一字一字說道:“傅斯行,我心裡有你,就不會嫁給除了你以外的人。倘若今晚真走不出薑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話我隻說一遍,你愛怎樣聽就怎樣聽,愛怎樣想就怎樣想,明白了嗎?”

傅斯行沉默了。

一段冷冷的沉默。

半個世紀過去,對方總算開口:“您想去哪?”

“哪裡都行。我還有些私房家當,付爸爸的醫藥費綽綽有餘。隻要你願意帶我走,從今往後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小姐,請您記住,我隻是個下人。”

再次強調身份,傅斯行笑道:“家當再多,總有用完的那日。您有沒有想過,像我這樣的奴仆,即便埋頭苦乾數十年,賺得的月錢加起來,或許還不及您房裡這盞燈、這本明代孤本畫冊。”

“您跟我走,早晚會見識到漏雨的屋頂、粗糙的衣物。您會不知不覺被腐爛的食物、肮臟的蟲蟻所包圍,睜眼隻見醜惡,閉眼逃不開惡臭。周邊儘是庸俗鄰裡,破敗家具,屆時又當如何呢?”

“數年後回想起今時今日——”

“當真值得嗎?”

青年將道理娓娓道來,模樣虔誠到了極點。

可窗外陰雨漂浮遮了月,屋裡悄然暗下來。

黑色漫了他一身,這時候再去推敲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分明是涼薄的,遊刃有餘的,肆意操弄著人心。

“您想好了嗎?”

薑意眠頷首:“我想好了,跟你走。”

傅斯行眼神微暗:“請不要再鬨脾氣,小姐。”

“我是認真的。”

“您該下樓了。”

“我不會下去的。”

年輕的大小姐沉下臉,態度堅定地毫無回旋餘地。“除非你帶我走。或我死在這裡,你可以把我的屍體搬下去。”

至此,傅斯行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麵無表情,目光暗沉,猶如唯利是圖的商人打量自己名貴但沒有自知之明的貨物。她突如其來的想法既稚嫩又刺眼,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帶我走吧。”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真的。”

差不多了。

就差一步了。

敵人深陷圈套,無聲地掙紮,無聲地沉淪。

薑意眠安靜旁觀,化身獵人耐心蟄伏在叢林中,不斷調整自己的槍口,瞄準獵物的心臟。

直到判斷的最好時機降臨,她冷靜出擊,幾乎以哀求的口吻道:“傅斯行,這個世上我沒

有彆人可以相信,隻能相信你了。帶我走吧,我們去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來過,到時候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全聽你的,好不好?”

漫長到無法計數的一段時間過去,青年掀起眼,回了一句:“再說吧。”

薑意眠皺眉,還想乘勝追擊——

“聽話,過了今晚再說。”

淡淡吐出這幾個字,他摸了摸她的臉。

眼神溫柔得令人戰栗。

——砰的槍響,林中鴉雀四驚。

當勝券在握的獵人大步走向圈套,卻隻瞧見淩亂染血的皮毛與孤零零掉落在地的子彈之時。

她知道她輕敵了。

未死的野獸仍在暗處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