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聽見死神的聲音(5)(1 / 2)

第二天,陰天。積雲猶如滿囊墨汁的烏賊,將怒不怒,壓在頭頂。

薑意眠這一覺睡得沉,直到八點被強行叫醒,滿眼籠著水光,霧蒙蒙的,一看就在犯迷糊。

“衣服能穿麼?”

蔣深問她,她沒反應。

雙手按壓在眼皮上,左揉一揉,右揉一揉,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失明那回事兒。

得了。

床頭櫃上放著折好的毛衣,衣帽架掛著外套。

蔣深伸手抓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套、再套,三兩下把困小孩裹成粽子,再雷厲風行地撈她進浴室。

等到薑意眠完全清醒過來,她已經被一把塞進車裡。

“時間來不及了,你吃什麼,路上買點先湊合。”

沒有回答。

蔣深邊發動引擎,又問了一次:“菜包肉包小籠包,粉乾年糕糯米飯,粽子,茶葉蛋,豆漿,牛奶,吃什麼?”

“……”

全都是薑意眠沒聽過的東西。

確切來說,從昨天到今天,教室、學校、老師、同學、保安、睡衣、沙發這幾個名詞,熟悉,遙遠。

小區、電視、仙俠劇,以及所有食物名稱,完全沒有概念。

失憶前的自己肯定不生活在這個時代背景。

薑意眠分心想著,隨便點兩樣:菜包和牛奶。

“拿著。”

蔣深遞過去,過好幾分鐘,發現小孩乾提著袋子不動,才反應過來,當爹又當媽地給她戳吸管、拿紙巾,連塑料袋都給整得妥妥當當。

——要是姓傅的在這,保不準刀叉伺候,得把包子切成丁,一塊一塊喂到嘴裡。

腦子裡兀然蹦出這麼個想法,蔣深單手靠在車窗,單手把著方向盤,眼珠側挪了一下,瞥見小口小口咬包子的薑意眠。

挺乖的。

“昨晚睡得怎麼樣?”他突然出聲。

薑意眠保守回答:“還好。”

“你經常住他家?”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薑意眠點頭。

“爸媽知道?他們同意?”這會兒的蔣深,吐字清晰有力,語速比平時快不少,好像刻意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倏地來一句:“前天晚上,你們到底在乾什麼?”

“……”

果然,他懷疑她們的不

在場證明。

薑意眠也懷疑。

可現在,除了醫生本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兩個人在家看電視’這說辭裡幾個字是真,幾個字是假。

她隻能沉默。

前麵碰上紅燈,蔣深踩下刹車,習慣性想摸根煙。

不過視線餘光掃到抿著嘴巴的薑意眠,放棄。

棱角分明的香煙盒子滑回口袋裡,綠燈,又踩油門,車裡靜了一陣子。

沉默如煙霧一樣蔓延,無形之中放大某種隔閡,以及某種遙遠的、微薄的歉疚。

蔣深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記得這個小孩了。

是因為某樁陳年舊事。

因為某個不起眼、偏偏卻是他人生裡唯一沒能遵守的約定。

“七年前是我的錯,沒去找你。”

他說得沒頭沒尾,“討厭我,不想理我沒關係。但我問的都是關鍵,遲早其他人也會問,到時候你必須照實回答。”

薑意眠仍舊不說話,記住這個時間點:七年前。

接下來雙方都沒有交談的意願,車一路開向公安局,沒堵車,沒再遇上紅燈。

“到了,下來。”

蔣深停車,下車,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

薑意眠今天獲得新裝備,一根杆子,似乎是盲人出行必備的東西。

她頭回上手,本就用得不大順手。

再加上一腳往下踩的時候,被前方猛一聲‘老大,你怎麼才來’分神,沒踩實。

幸虧蔣深及時揪住她的衣領,老鷹捉小雞似的,硬是把人給拽住了,沒摔。

——這麼大一小孩。

兩隻眼睛看不著,不單單吃早飯容易噎到、嗆到、被吸管尖的那端傷到、把塑料袋塞進嘴裡;一眨眼的功夫沒人看著,下個車還能摔到。

原來養小孩是這麼馬虎不得的事?

蔣深皺緊眉心,聲音藏著點兒戾氣,像扔飛鏢那樣訓斥:“回頭得不得給你配個喇叭,免得你喉嚨喊劈了算工傷?”

“……”

有被紮到。

哥您這張嘴真的好狠。

小六立正挨踢,低頭認錯。

認完錯又是好漢一條,激動地打報告:“老大,那姓傅的我查了,這人確實——”

啪的一下,巴掌蓋頭。

“去那邊。”

蔣深指了個方向,讓薑意眠留在原地,而後才抬腳過去:“接著說。”

“這人不對。”

小六一口氣說:“局裡有傅斯行崗位調動的履曆說明,上麵寫著,他打小學起就在國外念書,大學畢業回來遷過戶口,之前的資料沒備份,現在戶口薄裡就他一個。關係檔案那邊全是空的,爸媽,兄弟姐妹,都沒有。

我問老張,這人社會關係都沒調查清楚,怎麼能進警局。老莊說傅斯行是上麵派下來的特殊人才,而且又不在公安廳裡乾活,隻是掛個鉤,給辦案人員提供那什麼心理谘詢,保障大家身心健康,算半個編外人員,就沒必要查那麼細。”

蔣深當即捕捉到矛盾點:“他來浪漫港,是自己申請的?”

“神了。”

小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哥你怎麼知道?他說之前那個退了的老醫生是他老師,他想過來接班。

“本來這東西可有可無,不過我們局裡這不是,有眠眠麼?考慮到她年紀小,破案負擔重,怕給造成不好的影響,局長在這事上磨了很久,最後上麵才舍得放人,把含金子的博士派到浪漫港這小地方。聽說這邊亂,搞幫派,還特地交代,必須保證將來有需要的時候,必須把傅醫生須全須尾地還給省廳。”

“哦,還有。”

像是想起什麼事,小六一拍腦袋:“老四他爸大早上,五點鐘跑菜場買了半籃子油炸雞腿,高血壓又犯了,五點半給送醫院去。老四今天早上應該來不了,讓我稍個話,說是你讓查的那個電視劇晚上九點播到十二點,後麵接個深夜訪談的節目,再之後市裡調解鄰裡糾紛的節目,剛好到淩晨兩點結束。”

蔣深:“都不是重播?”

小六相當肯定地點頭:“不是。”

他心裡也覺得這情況少見,就好像,為不在場證明特意挑選的頻道。

“鄰裡糾紛的節目時長多少?”

“二十分鐘左右。”

昨晚,傅斯行準確無誤地複述了仙俠劇的劇情、訪談節目的概要,偏偏沒提起這二十分鐘的鄰裡糾紛。

“把人叫過來問問?”

小六莽得很,蔣深把人摁在原地。

對方是個聰明人。

明知道他懷疑他,會查他。

明明花心思準備了不在場證明,為什麼還要把漏洞堂而皇之地擺在明麵上?

蔣深不信

意外,更不信巧合。

因此結論很明確:傅斯行是故意的,故意挑釁他。

從昨晚讓他踏進家門的那刻開始,傅斯行正式走進他的視線,成為嫌疑人;

而他同樣走進傅斯行精心布置好的陷阱,正中傅斯行的下懷。

麵對聰明——或喜歡自作聰明——的罪犯,決不能橫衝直撞,打草驚蛇。

“讓老四不用來局裡了,家裡的事處理完,馬上去盯著傅斯行。”

“要是被發現,不用躲,直接正麵接觸,去試試他的底。”

老四心思縝密,沒出過幾次現場,之前在A市沒見過傅斯行,負責盯梢再好不過。

安排好布局,蔣深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薑意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