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深海(6)(1 / 2)

“祖姥姥快看,活的柯麗娜!”

搶在對方開口前,娜娜眉飛色舞地介紹道:“她叫薑意眠,是族長的伴侶。您以前跟我說過人類的故事,還有漁夫、科學家什麼的,她全部都知道哦!”

聞言,魚姥姥緩慢地抬高眼皮,用一種古怪、潮濕、好似腐朽的沉船木板那樣的目光,從頭到尾將來人打量了一遍,腹部發出嘶啞又沉悶的聲音:“進來吧。”

“謝謝祖姥姥!”

娜娜一溜煙遊了進去。

作為初次到訪的客人,薑意眠則保持應有的禮數,亦步亦趨地跟在主人的身後,不亂摸不亂碰,光眼睛不動聲色地轉。

脫落的牆紙隨著水波紋輕微浮動,廳堂一角放有積灰的鋼琴,壁爐上方掛著一副巨大的畫;

深棕色的畫框殘留著一些精致繁複的雕刻花紋,不過畫紙上的圖案已經被海水徹底吞噬。

魚姥姥所住的房間分上下兩層,麵積很大,可能過去作為豪華套房使用過,至今完整保存著一套式絨綠色的古典桌櫃、矮腳茶幾,以及造型雅致的單人沙發、壁燈。

猶如黑女巫的魔法屋一般,華美的地毯、茶具與裝飾用的古典花瓶,顏色暗沉,受著水的浮力,以漂浮的狀態在房間裡沒有規律的移動,時不時擦過你的指節,好像頑皮的波斯貓不經意經過身旁,踮起腳尖偷偷獻上一個天真的吻。不等你的撫摸或責備,它又自由自在地跑去伸手不可及的遠方。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無比奇詭的美感,宛若過期變質的童話故事。

魚姥姥就著俯首坐進單人沙發,因為長期生活在水裡的關係,四肢腫脹發白,身體左邊原來不是自有的結構,而是左手心裡捏了一條發光的魚。

“我應該說過。”她陰陰地看向娜娜,嘴皮巋然不動,魚腹不斷震顫:“沒事不要來打擾我。”

娜娜縮了縮脖子,偏頭擠眉弄眼:看吧,我就說祖姥姥不歡迎客人。

“你好,祖姥姥。”薑意眠有心解圍:“我叫薑意眠,今天冒昧造反您是因為——”

“你拿著什麼東西?”

魚姥姥沒有理她,直勾勾盯著娜娜手裡那顆或蹦跳亂的心臟,臉色——儘管隻有一小塊魚頭——但不知怎的,還是讓人感覺到她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

“一顆雄性人魚的心臟?”她‘嗬嗬’冷笑著,旋即丟出兩個字:“出去!”

“祖姥姥?”

娜娜一臉茫然,左右四顧,還以為她的姥姥在對彆人下驅逐令。

但魚姥姥說了第二遍,語氣極為厭惡:“竟然把這種肮臟的東西帶到我的眼前,難道想讓我趕你出去嗎,娜娜?”

哈,真的在跟她說話哦?

好端端的生什麼氣呀,不就是人魚心臟嗎?

娜娜滿心納悶兒,卻也不敢頂撞這位難相處的老祖宗。隻得從衣櫃上下來,去拉薑意眠。

“她留下。”

祖宗又發話了:“你帶著那倒胃口的東西,出去!”

哼,走就走,催什麼催?

生起氣的娜娜連再見都不想說,看也不看祖姥姥一眼,一口氣鑽了出去。

房門再次關上,魚姥姥鬆開掌心的魚,目光漸漸落到薑意眠身上,意味深長:“你想打聽什麼?”

明明她還沒來得及道出來意……

忽視不安跳動的眼角,意識到這可能是一位不好招惹的人物,薑意眠端正坐姿,直截了當的回答:“人類的曆史,還有,新舊人類的誕生與差異。”

魚姥姥深深陷在沙發裡,沉默好一陣子才將被塵封千年的過往,以文字的形式娓娓道來。

“我一直認為,人類是一種既智慧又無知,既狂妄又自卑;一邊讚揚著高尚獨有的人性,一邊卻無法剝除自身的動物性。因此產生矛盾,最終走向滅亡的種族。”

“他們一直在自我毀滅,但一定要一個具體的評判標準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一切都是從冰川融化開始的。”

2420年12月22日,由於人類活動所造成的的溫室效應得不到有效改善,全球氣溫持續上升。

繼長期炎熱乾燥導致大量動植物死亡、生物鏈混亂、海平麵不斷上升威脅自然生態及部分低海拔人類國家等問題之後。曾被譽為氣候變化的記錄器、預警器的冰川,地球兩極僅剩的幾座冰山,終於徹底消失了。

“我還記得那天的景象,無邊無際的海洋,連水溫都變得有些燙膚。”

“無數塊大大小小的碎裂的冰塊浮於水麵,一隻隻苟延殘喘的北極熊、企鵝、海豹擠在上頭,舉目四望,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去,沒有一個家可歸。

“隻能看著彼此,絕望地,迷茫地看著腳下的冰一點一點地消失。”

“很快,所有的碎冰都化了,他們在水裡拚命地掙紮著,不過徒勞。

“他們屍體像人類曾經傾倒進海洋的垃圾一樣,紛紛揚揚地沉下去,密密麻麻地堆砌起來,連聞聲而來的鯊魚群都沒有辦法吃完。”

以此為標誌,人類萬萬沒有想到,一種在冰凍之下沉眠萬年的病毒竟隨之蘇醒,悄然來到他們的身邊。

“那時我偶爾會去淺水區,見過那艘將災難運往大陸的漁船。”

魚姥姥語速遲緩,仿若破損的老牌留聲機,一字一句描述她親眼所見的史實: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

比起汪洋大海,就更小了。

違法航行的遠洋漁船裡載著十多個血氣方剛的人類男性,在海上日複一日的飄蕩著,重複著機械化、單調無趣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們捕到一隻深淵裡的幼體海怪。

有關海怪的誕生,海洋裡沒有生物能說明白它們的來源。

它就是那樣出現了,就是那樣反常地徘徊在漁船周圍。仿佛刻意要引起人類的注意,然後心滿意足地被漁網撈起,滾了鹽過了鍋,名正言順地進入其中六個船員的肚子。

兩天後,廚師小楊開始頭痛,自稱眼前總有奇怪的花紋路晃來晃去。後經證實,他所看到的花紋正是格陵蘭病毒在顯微鏡下的形狀。

但在當時,船上資源有限,人手不足。船長正因為他們不服命令、瞞著他私底下開小灶而惱火。

“活該,讓你他媽的吃吃吃,就知道吃,什麼都想吃,什麼都敢吃!”

甩下這句賭氣之言,丟去一瓶眼藥水,船長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還要求小楊必須照常到崗,按時給所有人準備好午飯。

當天下午,小楊的嘴巴歪了,伴有四肢間歇性抽動的異常表現,他發現自己突然無法控製自己的麵部表情。

夜裡,小楊又一次找到船長,要求提早返航,遭到拒絕。

那會兒,誰都不知道本性老實、個子瘦小的小楊正在經曆怎樣的痛苦。

他的眼前閃過一幅幅莫須有的畫麵,耳邊縈繞著船長的鄙夷斥責,整個夜裡咳嗽不止、上吐下瀉,嘔吐物很不起眼地濺在其他船員的床角。

第三天清晨,小楊開始變得暴躁、易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