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深海(18)(1 / 2)

“季教授不是我們的人, pual也沒有失蹤。他被教授殺了!”

“這是pual從不離身的鋼筆,上麵刻著他爺爺的名字,我不會認錯的。還有‘理想號’的所有資料、返舊派的精神指導文件, 他們的‘聖經’——超自然計劃的原稿和最新版本, 全部都在這裡。它們居然被藏在實驗室的舊資料堆裡,居然一直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

“季教授他……原來是返舊派。”

跌跌撞撞跑到海岸線附近的顧明,雙手緊緊捏著文件夾,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這位多日不見的年輕人完全失去昔日的溫文爾雅。大約是一路磕磕絆絆過來的, 沾得滿身滿手泥巴,肢體如同喪屍般僵硬又冰冷, 神色恍惚, 連嘴唇都泛著可憐的青色。

直到說完這段話,徹底完成娜娜下達的指令, 他無神的眼珠才稍稍有了點生氣, 如夢初醒:“我、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季教授故意放走我們, 代表返舊派另有計劃。他們肯定會對‘理想號’或者‘理想號’的目的地下手, 我必須阻止大家按原定路線出發……”

任憑顧明在一旁喃喃自語, 薑意眠取過文件夾, 快速翻閱。

輪船的內部構造、航行路線,包括所有登船人員基本信息等資料一應俱全。除此之外還有少量不知所雲的雜記,篇幅不長, 遣詞造句頗有古怪, 多半藏著某種加密信息, 遺憾當下沒有餘力破解。

沒有看見最在意的東西,薑意眠正要開口。冷不丁餘光處光影一動,無儘的長夜下,又一道漆黑細長的人形正往這邊逐步接近。

“季教授。”

顧明頓時麵無血色, 連聲催促無辜的人魚離開:“他是來殺我的,你快跑,回到大海裡!”

薑意眠卻不動。

她看著季子白,遙遙地,耳邊縈繞著娜娜說過的秘訣:不需要旋律,也沒有固定歌詞。真正關鍵的是模仿人魚先祖發音的方式與腔調,在心裡構想奇異的畫麵,然後發自內心地相信它。

用幻象編織陷阱,以歌聲誘捕獵物。她私下練習過許多次,正是為了在這種時刻派上用場。

事實證明,金銀珠寶、美酒佳肴,這些世人無法拒絕的美妙誘惑,對季子白而言都沒有意義。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初次見麵之時娜娜的歌聲對其他人都起效,唯獨他不為所動。

故這次她精挑細選,為他準備了一個彆出心裁的幻夢。

*

如果沒有遊戲,沒有係統的存在,副本《聽見死神的聲音》後續將會如何發展呢?

如果完成任務後她徑直離開,將那具身體回歸真正的薑同學,一切又會發生什麼變故?

薑意眠曾不經意地設想過那麼一次。

薑同學不死,季子白應當不會自殺。

身世成謎的連環殺人犯長相周正,成績優異;

前有未成年身份,後有知名律師以及秘密犯罪團夥為其擾亂視線、清理罪證、辯護乃至殺人滅口。

他以暗戀嫌疑人為借口,自願入獄‘替罪’,在外界看來當然是不可理喻的孩子鬨劇。但也恰恰證明了可以不顧一切的少年愛戀,如此幼稚卻美好,大大吸引輿論的注意力,引發大眾對警方的苛責:

一個在浪漫港囂張多年、連犯數案的殺人犯,為什麼至今沒有抓到?難道人民上交的稅都是供他們享樂的?全浪漫港的警察都死了?事到如今竟然抓一個高中生來應付大家,以為他們沒有腦子,會相信這麼個孩子到處分屍殺人?

在有心人的操縱下,民心或將不可避免地傾斜。

季子白的作案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直接證據。——即便有,礙於他權勢非常的親生父親,再有寧可用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全城安穩的副局長,恐怕這份證據隻會被長久地埋藏,注定不會在那個時刻暴露在陽光下。

畢竟解決案子並非隻有單一方式。

可以找個替罪羊,對季家來說輕而易舉;

也可以真凶逃脫,但浪漫港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分屍案。這也不難,副局長與季家雙方私下可以推拉協商。

總而言之,季子白大概率無罪釋放。

他將回歸校園,成績照常名列前茅,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比賽中穩定發揮;

他將成為數屆高校師生都喜愛向往的優秀畢業生,成為大學校園裡討論度居高不下的風雲人物,日複一日地偽裝成他人眼裡的天之驕子。

至於所謂的入獄經曆,不過是為他僅有的失誤,一個天才的深情,輕輕添上幾筆,使他更惹人同情而已。

在這個基礎上,展開更為詳細合理的想象——

周五下午六點半,某大學實驗室4所有白熾燈應聲關閉。

季子白脫下白外套,才走出實驗室沒兩步,被身後一道女聲叫住。

“季師兄!這次老師布置的項目,我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一些時間……”

對方三兩步趕到麵前,個子嬌小,又低著頭,語調嬌嬌怯怯:“我想請你吃頓飯,順便再——”

季子白目光掃過,隻見一頭烏黑鬆軟的頭發,一隻瑩白沾紅的耳朵。

倒讓他想起另一樣存在。

一個讓人著迷的、始終無法厭倦的玩具。

被他珍藏在家裡,誰都無法觸及。

相比之下,眼前的人就像天底下最拙劣的仿造物,他沒有興趣理會,徑直經過她。

冷漠得連衣角都不屑碰她一厘。

“又失敗了。”

被甩下的小師妹垂頭喪氣,回到寢室得到室友們毫不意外地安慰:“彆難過啦,季師兄本來就不好約。除了咱們戴老花鏡的副院長,除了討論項目問題,一年下來你見他跟誰出去吃過飯?”

“隔壁院的陳婷婷三喊五叫都請不動他呢,我懷疑,季子白絕對有潔癖,壓根不挨外麵的東西。”

“要不你還是放棄吧,我老覺得季師兄可能有情況。你們沒有發現嗎?他經常出了實驗室不知道給誰發短信,回來之後心情就好很多,跟冰箱斷電似的,製冷功能都給關了。

有幾次我湊巧聽到他打電話,雖然沒有輕聲細語、深情款款那麼誇張,不過也算得上變臉吧。語氣挺好的,還有點笑笑的,說什麼水壺在床頭櫃上,遙控器在左手邊第二個抽屜,今天可以看兩個小時電視。當時嚇得我以為他有孩子了呢?事後想想應該是女朋友。”

小師妹不到黃河心不死:“也不一定吧。女朋友怎麼會不知道東西放在哪裡?說不定是他媽媽,也就是我未來婆婆,不放心他住在外麵,偶爾過來看看情況,順便打掃個衛生嘛。

“你就死心吧!”室友們異口同聲。

“你彆說,我還真見過季師兄的媽媽,巨年輕漂亮,身材巨好,氣質巨好,倆人走一起跟姐弟似的。不過他們關係不好的樣子?我看季師兄不太理他媽的,連胳膊都抽出來不讓挽。嘖嘖,說來說去,那個給他打電話的人除了女朋友沒跑了,肯定就是他高中喜歡的那個,沒上一個大學,異地戀,所以每次來都不知道他家東西放哪裡也正常。”

“不是吧,你們連這都沒聽說過?就是三四年前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地方,當時都上新聞了,季師兄他……”

女生們聊得熱火朝天,彼時,季子白走進小區,在家門外撞見不速之客。

“阿、阿季。”

小師妹口裡的未來婆婆,即保養得當的柳女士一臉心虛。

兒子冷淡的表情上分明寫著:你來乾什麼。她心裡不是滋味,連忙揚了揚手裡的袋子,弱弱道:“下午姨夫家送了兩隻活螃蟹跟一隻鄉下家養的烏雞過來,我想你……你們總吃外麵的東西對身體不好,所以才……”

家裡原先請了保姆,到點上班,到點下班,從不多管閒事,還是隻會比劃手指頭的啞巴,相當叫人滿意。

可惜老人家的兒媳婦生了孩子坐月子,突然想起有這麼個省事省心的婆婆,一個電話把人喊走十天半個月。

近來家裡衛生情況倒還好,隻是廚房難免荒廢掉。因為阿季他……那件事情之後明顯對刀具失去興趣,轉為沉迷彆的事物去了。

這其實是件好事。

以前可能隻是叛逆期,都過去了。過去就好。

柳女士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小心翼翼進行勸說:“你可能不大在意這些,但那個女孩……她不是這邊人,底子又不好,說不定喜歡吃螃蟹。實在不行我還能煲雞湯給她補補身體,阿季你看可以嗎?”

說完,連自己都忐忑不安,生怕被拒之門外。

所幸季子白沒再多說,用指紋開了鎖,徑直走進去,沒有阻攔她跟著。

看來說對話了,柳女士暗暗想著。

她知道的,隻要事關那個女孩,阿季會變得好說話許多。

“阿季。”在兒子下樓之前,她有些得寸進尺,十分不安地咬著嘴唇:“媽媽很少過來,不知道東西都放在哪裡,你能不能先待在這裡,比較方便提醒我一下?”

季子白回頭看了她一眼,冷冷的,幾乎不像看人的眼神。

不過沒有拒絕。

柳女士鬆了一口氣,轉身進入廚房,時不時借著明亮的玻璃推門細細打量一年才能見上兩三回的兒子。

洗洗切切之間,她漸漸安下心,鼓足勇氣開了口:“阿季,你最近有沒有見過爸爸?”

“沒有。”

廚房外答得乾脆。

很久之前,柳女士還能依稀從他的語氣裡辨彆出嘲諷、厭惡、不悅之類的情感。可時過經年,如今她已經完全捕捉不到他字裡行間的情緒,隻無端地心慌,一如麵對她生命裡最畏懼的那個存在。

“好像快半年沒消息了,他很少這麼久不露麵的。”

她仔細挑選字句,儘量做到隨意:“你接手他那邊生意的時候,有沒有聽彆人提起過?”

“沒有。”

又一個沒有。

柳女士不免心灰意冷,沉默地做好一桌菜。

晚飯時候,桌上隻坐了她們兩個人,沒人說話。

偌大的客廳燈火通明,僅僅碗筷相碰的細小動靜不住響起。

一頓飯快結束,柳女士終於忍不住問:“你、你究竟把爸爸弄到哪裡去了?”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他不是普通人,你根本解決不掉他,不管你想把他怎麼樣,他都會回來的。”

“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會回來懲罰我們的。”

懲罰兩個字,堪稱柳女士一生為數不多的噩夢。哪怕隻是眼睛看到,口頭說到,都能立刻引發宛如實質的疼痛與絕望。

例如此時此刻,她握著筷子的手本能地鬆開。

筷子清脆落地,發自骨髓的戰栗令她神情堂皇,兩隻含著淚水的眼楚楚動人。

“就像上次,他好生氣,一進門就對著我笑,然後——”

不,她不敢回憶,拚命地拉回思緒,伸手拽住意欲離開的兒子,淚珠一顆顆往下掉:“不要和爸爸做對,不要再惹他生氣了好不好?我們對付不了他的,而且、而且他到底還是你的爸爸。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看,那件事情他也幫你擺平了。還有那個女孩……”

“為什麼你們不能好好相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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